厄里斯平原南部，名为「艾丽尔兰」的城市里，原先的城主府已经被改建成军营。186txt.com
异民族的王子努马.塞卡昨天中午抵达这里，然后就下令各部族就地休整，预计一天后再向平原中部推进。本来中间休息的这段时间他应该好好想想之后的战局要怎么布置，或者说是掠取的资源要怎么分配，可现在他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他知道平原上那些突然出现的人类不可能就这样放弃，也明白对方一定会反击，这点从对方这两天不断狙杀他们的斥候就可以确定。
可问题是他真的没有料到对方反击的方式竟然那么特别，也不能说对方的手段精妙，只是对于生长于北方冻土的异民族而言，对方使用的办法的确是他们此前绝对不曾想过的，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此刻听着斥候的汇报，努马.塞卡都忍不住微微攥紧拳头，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大意了……
或许也不能说大意，只是真的没有遇到过类似情况，所以才缺乏经验。
毕竟北方冻土上的物资一向短缺，粮食、布匹、还有铁矿之类都是每个部族打生打死也要争夺的东西，在努马.塞卡统一异民族前，可以说北方冻土上超过九成的内斗都是围绕这些资源展开，那么谁又能想到有人竟然会把这些珍贵无比的物资随意丢弃，乃至作为钓鱼的鱼饵，和上千名异民族士兵一起在烈火中焚尽？
“竟然把一整座城镇都烧了，里面还有那么多可以用的东西，那些羊羔一样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愤恨的声音在大厅里出现，随后就引来一片附和。
努马.塞卡在接到报告后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这一次的事件不寻常，所以他马上把各个部族的族长召集过来，而这些族长动身的时候又都会带上族内得力的将领，所以零零总总全加起来，现在竟是把一间偌大的城主府主厅塞满。
由此也可以看出北方冻土上部族的驳杂，而能把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部族聚合到自己的麾下，甚至被奉为异民族共同的王子，不得不说努马.塞卡的确很有本事，也难怪异民族的士兵会对他那么崇拜。
不过努马.塞卡此刻其实非常无奈，因为就如他之前想的那样，在听到同样的事情后，眼前这些部族族长所关心的点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自己看见报告是第一关心的是各部族部队的伤亡，而面前这些族长、将领，可能因为死伤的都不是他们部族里的人的关系，所以目光根本没有在死伤数字上停留，反而还在纠结那些物资，一个两个关注的重点全都是如果这些物资没被销毁，那自己的部族又能得到壮大，明年还能武装多少士兵，如此等等等等，让努马.塞卡听了一阵头大。
「靠这样的家伙，真的能战胜帝国吗？那个已经延续了千年之久的帝国？」---年轻的王子脑中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但马上被他甩开。
他用指甲用力刺了一下掌心的软肉，疼痛感传递到大脑，使他眉毛一挑，顿时重新振作起来。
战胜帝国并侵占帝国的领土，取得那广袤富饶的土地，让自己的部族从此获得衣食无忧的环境，再也不用和北方冻土恶劣的天气搏斗，也不用因为饿肚子就被迫需要和危险种拼命---以上这些是努马.塞卡自懂事起就有的宏愿，也是支持他一直以来不会放弃、直至走到今天的信念！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来自北方冻土的男人思考问题粗暴且单纯。
努马.塞卡深信时刻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异民族部落比只知道享乐的帝国人更有资格获得上天的恩赐，而在上天所有的恩赐中，最令人垂涎的无疑就是那片土地！
也许曾经的帝国是很强大，强大到让人不敢反抗，可延续一千年以后，再怎么强大的帝国也会开始腐朽。
努马.塞卡已经不止一次从帝国和北方冻土接壤的边境边民口中听到他们对帝国管理者的埋怨，而派出的探子也打听到附近城主不少劣迹---更有甚者，一位好运抵达帝都的探子还带回了十分值得注意的消息。
据那探子说他在帝都里耳闻了不少帝都贵族虐杀平民的信息，尽管不知道真假，可那些平民私语口述的时候那恐惧的表情不像作伪。且在他们描述的内容里，帝都贵族对待平民的暴虐和残忍，连异民族探子这样的外来者都感觉心惊。
要知道异民族虽然对待七盾同盟的人不留情，手段残忍并不比帝国贵族逊色，他们对待自己人的时候却不会这样。
就算各个部族的掌权者在自己本族内作威作福，也同样干点威逼利诱的事情，可至少他们会很珍惜族内的人力！
不管是成年的战士、能生育的女人还是健康的小孩，在部族族长以及那些高层眼中都属于不可或缺的财富，是他们保证自身权势的基础，所以绝不可能随随便便杀死---更别说还是用那种连异民族听了都会感觉毛骨悚然的手段。
如果不是帝国民众自己说的，恐怕他们都不敢想象做出这种事的人会是帝国贵族，大概还以为是哪里蹿出来的连环杀人犯，又或者本来脑子就有病的变态。
不过……这样也不错！至少证明帝国的确已经走向了末路！
努马.塞卡一向认为不珍惜子民的领袖不配拥有未来，现在帝国的表现正合他意，虽说还没正式和帝国交手，预计中的准备时间也还需要一两年，可连掌握了帝国核心权力的贵族都是如此，想必帝国的军队也不会强到哪里，说不准早就和贵族一起腐化，成为了如眼前这座平原上的军队一般、面对异民族大军毫无抵抗能力的软蛋。
所以，现在遇到的问题只能算小挫，还远远没到可以打击努马.塞卡信心的程度。
努马.塞卡只是因为敌人的‘奇招’而吃了一点小亏，一时间有些懊恼，但吸取了教训以后，相同的错误他就不会再犯。
而且趁此时机给其它部族敲一敲警钟，反而可以让这些‘因为连续获胜又没有遭遇任何抵抗于是变得散漫’的部落族长重新正视自己的敌人---异民族的军队战力强悍可军纪一向松散，努马.塞卡早就想整顿，如果能把昨夜的事情当成契机，让异民族战士‘随性’的作风得到调整，那努马.塞卡倒觉得昨晚的遭遇可能会是一桩好事。
那些士兵的牺牲也算有了价值。
“咳……”
大厅里杂乱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但努马.塞卡已经不打算让他们继续下去。
在用一声轻咳吸引了注意力后，努马.塞卡坐在原来城主的位置上，用平静的嗓音淡淡道：“情况大家都已经了解了，刚才我也听了一些大家的讨论，但……只是一晚上的时间，我们就损失了八千名成年战士，难道大家就不想在这一点上发表自己的看法吗？难道你们的眼睛只能看见那些被烧掉的布料、被投毒的好酒，却看不到我们的军队所遭受的最真正、同时也最根本的损失？！”
“……”
努马.塞卡的声音渐渐变得严厉，各部落的族长和将领们面面相觑，纷纷低下头去。
受努马.塞卡的威势影响，族长和将领们不敢和他争辩，可对于他所说的内容，说实话大部分人都没往心里去。
毕竟异民族各部落只是统一在努马.塞卡麾下作战，可实际部落与部落间仍旧分割，互相间都保持独立，仅仅是在作战的时候服从努马.塞卡的调度。
每个人的眼界是不一样的，要这些早就形成固有思维。部族意识根深蒂固的族长把眼界提升到和努马.塞卡一样的层面实在太难---虽说他们中也有人能跟上努马.塞卡的脚步，可大部分族长其实都是老古板，他们遵守着北方冻土上千年的传统，紧紧守住自己一亩三分地，对于利益的理解也仅限于‘对自己部族有利的事情’。
努马.塞卡一直想要让异民族的各部落互相融合，真正做到实际意义上的统一，可每当他表露出这样的意思，那些本来已经顺服的部族统领就会骤然间爆发出强烈抵触，且在这件事上各部族的态度出奇一致，使努马.塞卡不敢再逼迫下去。
如果能有更多时间，努马.塞卡可以想办法慢慢完成对各部落的侵蚀，使异民族逐渐变成自己所希望的样子。但至少现在，异民族还不具备融合的条件，所以站在这里的部族统领根本不在意昨晚死了多少其它部族的士兵。
他们只觉得那些人太蠢，竟然中了羔羊的诡计，反而把那么多优秀的物资白白浪费。
“「碦尔特」部族一千五百人在西面的城镇里扎营，他们以为那些打翻了的油瓶是敌人逃走时仓皇碰倒的东西，还有那些散乱的纸张、干枯的草料……以及各种在北风冻土上少见的易燃物品，这些都被他们忽略了，然后他们就在晚上变成一堆燃烧的油脂。”
努马.塞卡看出各部族统领眼神里的不在乎，他也没有强求这些人突然醒悟，他只是一字一顿地、用低沉且严肃的声音对之前已经提过一次的报告进行复述。
“「莫塔鲁」部族一千两百人在另一个镇子，他们选择了背风的位置驻扎，这也是我们所有人的习惯……但他们没注意到那座镇子的地形是在两个土坡的中间，他们选择的背风位置就靠在土坡旁。等他们晚上睡觉的时候，坡顶上突然滚落很多石块，还有人在坡顶上朝他们射箭。虽然那些人只射了两轮就撤退，可「莫塔鲁」也伤亡了六百多战士……”
“还有「伊斯利卡」和「库伦利耶」，这两个部族的士兵加起来有五千人，却全葬送在一座已经空了的城里！原因是这座城里的井水、食物都被敌人下了药，恶毒的毒药会在半天以后发作，所以他们足足狂欢了一整晚才在哀嚎中死掉，能活下来的战士不满五百，其中有一半再也上不了战场！”
族长和将领们微微动容。
刚才因为不关心其它部落的情况，所以对报告上的内容也没仔细看，眼睛全盯在那些‘销毁’的物资上。
可现在努马.塞卡亲自重复一遍，大家在意识到原来竟然有部族一晚上是损失了近五千人！虽然这五千人是两个部族的合计，可扪心自问，要是自己部族一夜战损三千……不，哪怕只是两千、一千，恐怕自己也要心疼得睡不着觉！
尤其他们现在面对的还不是帝国，要是南面的帝国军队干掉他们几千人，哪怕上万，以帝国多年的积威也说得过去，众族长好歹能找借口安慰自己。
但如今和他们战斗的是一群孱弱得像羔羊一般的弱鸡！
此前异民族的大军侵占了这些人一半土地，杀掉的当地人接近十万，早就打出了强烈自信。他们本以为异民族的军队会继续这样碾压下去，可没想到对方竟然还会反抗，且还是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这就让众族长在气恼的同时，对那几个倒霉的部族也产生了些怜悯，而且仔细想想的话，仅是一夜就有这样的战损数的确让人心惊……
“谁能想得到这里的人会用这种办法对抗我们……大家打的仗也不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竟然用那么多物资换人命……”
某位族长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以至于其他人纷纷附和。
事实的确如此，北方冻土上的子民穷惯了，只听说过用命去抢物资的，没听说有靠浪费物资来换人命的。
虽然以前部族与部族间争斗不少，同危险种的战斗也很凶险，可说到底北方冻土的位置决定了他不会有‘太高端’的敌人---冻土北面是无法逾越的冰山，南面就是庞大的帝国，在出手攻击帝国以前，北方冻土上各部族的争斗都还停留在十分原始的阶段。
他们内部的争斗也不需要太高明的战术，反正大家都是莽过去，能不能打赢完全依赖战士的数量和素质。
异民族个人战力虽强，集团冲锋也很凶猛，可具体到细节上就有些不太耐看，对于战争中可能被敌人使用的各种阴招也不怎么清楚，同时以往的生活还限制了他们的眼界，使他们放不下对物资和财富的执念。
这样的士兵就算个人战力再强也很容易被人下套，昨夜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说明一切。
但就像郝浪说的那样，类似的手段也只有在最初才有效。等有了昨天晚上的经验，再经过努马.塞卡的约束，相信这些因贪婪而冒进的部族也会长点记性，对于城镇里留下的东西不敢乱拿，驻营的地点也会选得更加仔细。
从某种角度上说，郝浪其实帮了努马.塞卡一个大忙。
如果努马.塞卡真的如北方子民崇敬的那样英明神武，那他肯定能利用好这次的时机，对异民族内部进行一次整合，并借助厄里斯平原的战场来迅速提升异民族军队同‘文明国度’战斗时的经验，把对七盾同盟的入侵当成对帝国入侵的预演，然后找到许多之前异民族内部战斗时不会出现的问题，再根据这些问题加以改进。
在没有其它因素干扰的情况下，七盾同盟和郝浪会是努马.塞卡实现自己宏愿的踏脚石，但郝浪无所谓自己做不做踏脚石，反正他的目的只是拖延。
努马.塞卡越是想利用七盾同盟来锻炼自己的士兵，他能给予七盾同盟的时间就越宽容，然后等到……总之那时候，谁做谁的踏脚石就不好说了，愿望再大也要有命去执行才行。
是不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