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的敌人比你更强，你也能平静地说出「弱者天生就该被强者支配，我会被杀死只怪我自己太弱了」这样的话吗？”娜洁希坦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一句。
“当然！”艾斯德斯回答得没有任何犹豫。
看娜洁希坦的表情有些不信，艾斯德斯想了想，突然道：“你知道，刚才被审问的那家伙，对我说过「巴鲁特斯」吗。”
“……嗯？”
“「巴鲁特斯」是帝国北部边境的一个部族，以捕猎危险种为生，族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强大的战士。”艾斯德斯指指远处正在被士兵随手踢开的异民族战士长的尸体，又指指自己，道：“我就来自「巴鲁特斯」，我的父亲是「巴鲁特斯族」族长。”
娜洁希坦怔了一下，她与艾斯德斯虽然是朋友，但有关对方的身世，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对方口中的「巴鲁特斯族」既然生存在帝国北方边境，岂不是就和北方异民族接壤？而且如果离得这么近，怎么这次艾斯德斯率军讨伐异民族，也没说顺便回家看看什么的，难道说……
“「巴鲁特斯族」已经覆灭，我是「巴鲁特斯」最后的血脉。”艾斯德斯语气轻松，就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情：“我差不多十岁的时候有一次一个人狩猎危险种，回来后就看到整个村子都被毁了，除我以外的族民都被杀光。”
“那刚才那个异民族战士……”
“对方既然能说出「巴鲁特斯的小崽子还有人活着」这样的话，那多半当初那件事就是他们做的吧。”
“所以你才要把他们杀光？”
抛开艾斯德斯十来岁就一个人狩猎危险种这件事怎么听都有些惊悚不谈，单说眼前的状况，娜洁希坦倒有点明白了。
毕竟是破家灭族的仇恨，就算全杀了好像也不是不能理……
“哈？那种事情，才不会是我杀他们的原因。”艾斯德斯有些惊讶地看了娜洁希坦一眼，似乎对方所理解的和她想表达的完全是两个方向，甚至让她感觉有些好笑：“我回到族里的时候父亲受了重伤，但还没死，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很狼狈吧，可我们会死就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你要坚强的活下去，不过看你的样子，好像也不用我操心」。”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艾斯德斯脸上完全没有悲痛或者伤感之类的表情，她只是很平静地在陈述当时的情况。
娜洁希坦很难理解艾斯德斯为何会以这样一种状态去回忆那么悲伤的事情，但有一点她很清楚，那就是艾斯德斯的父亲说的没错，艾斯德斯的未来完全不需要他去操心，因为这个女人仅靠自己就能活得比任何人都好，实力也比任何人都强！
“和你说这些不是想说我因为仇恨这个部族所以才要把他们杀光，而是想说就算是我的父亲，死前也不会怨恨杀他的人，我也一样！”
艾斯德斯一本正经地说着她认为的真理，尽管听在娜洁希坦耳中十分诡异：“我的母亲被危险种吃掉，因为她比那只危险种弱。后来我的父亲杀了那只危险种，不是为了报仇，只是因为他比那只危险种强，所以那场战斗死的是对方。我父亲死在这些异民族手上，是因为他还不够强。而我今天能杀光这些人，也只是因为我比他们所有人都强。今天我没有放走他们的想法和理由，所以他们就都死在这里，就是这么简单。如果我明天想要放走一两个，那也不是问题，因为这就是强者的权利。强者可以支配弱者的命运乃至生命，但弱者能选择的，就只有接受，无论他是否愿意。”
从始至终，艾斯德斯的声线都很稳定，语气平静到没有任何重音，可正因为这样，才显示出她内心深处对于这套‘真理’的笃信。
那是没有任何犹豫和怀疑的、发自肺腑乃至灵魂深处的相信！相信弱者被强者支配就是天经地义，哪怕强者要求弱者付出生命，弱者也只有服从，当然也可以反抗，只是那样做的结果同服从比不会有区别而已！
“可是那些孩子只是想活下去，她们愿意服从你，她们也没有任何以后能伤到你的可能。”娜洁希坦轻叹一声，做出最后的尝试：“帝国不能依靠杀戮来控制所有的领地，我们终究要和异民族建立和平的关系，只要我们能展露出帝国的威严，打击那些顽固强硬的敌人，然后重新和对方沟通，那么……”
“为什么要做那么麻烦的事？把看到的敌人都杀光，剩下苟延残喘的自然不敢再反抗……倒不如说他们能反抗更好，那样还能让我品尝到一点乐趣。”艾斯德斯打断了娜洁希坦的话。
娜洁希坦咬牙，努力争辩道：“但你杀的人太多了，艾斯德斯！我不反对剿灭敌人的军队，但这里还有那么多平民和孩子，她们只是纯粹的弱者，她们同样也是战争的受害者，杀戮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这些弱者的心情其实只是能活下去，你能体会这种心情吗？我们完全可以用她们做示范，来笼络异民族里一部分不想战斗的人，还有……”
“弱者的心情什么的，我是真的不明白啊！”艾斯德斯再次将娜洁希坦的声音打断，她摆摆手，表情已经很不耐烦：“我为什么要去体会弱者的心情？既然知道自己是弱者，那么要么变强，要么老实听话不就好了吗？为什么强者反而要去为弱者做多余的事情？我无意干涉你的想法，娜洁希坦，你有权为你的想法去做任何事。但这片战场是属于我的，所以我做的一切决定在这里都不需要被质疑！无论质疑我的人是谁！”
娜洁希坦呆呆地看着艾斯德斯，在见到对方眼神里那丝毫没有妥协余地的坚定和凌厉后，她终于明白，她已经失去了对帝国最后的挽留。
或者，是帝国失去了对她的挽留。
“艾斯德斯，之前我接到帝都传来的消息，说西南方异民族有些骚动。”娜洁希坦放弃了再替那些战俘求情，她只是平静地对艾斯德斯道：“我在你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我先回帝都，还能配合帝国对西南方异民族的征讨。”
“……唔，西南方的异民族吗？”
艾斯德斯微微眯起眼睛，她也接到了这条信报，只是这条消息已经是一天前的，娜洁希坦此刻提出离开，其原因……
“明白了，你本来就不是我的部将，所以自便就好。”终于，艾斯德斯点点头，语气不置可否。
得到艾斯德斯准许的娜洁希坦不再多说，她召集了自己的两名副将，以最快速度收拾好东西，然后就骑马向帝国的方向返回。
而在她离开前，艾斯德斯也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很不错，娜洁希坦……等我回帝都的时候，希望能在陛下赏赐的宴会上看见你，到那时我们再一起喝一杯。”
“……”
娜洁希坦身体顿了一下。
她好像点了点头，又好像没有，总之当艾斯德斯把视线从南面移开的时候，她和她的两名副将都已经消失在漫天的风雪里，连战马的蹄印都被掩去。
“这种天气……竟然有些怀念。”
伸手托起一片雪花，艾斯德斯看着它在掌心融化，那微凉的令她嘴角一翘，竟是显露出一丝微笑。
“出发吧！被我艾斯德斯盯上的猎物，可不能让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