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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游戏 > 世界设计师 > 第四十九章 心魔

顾时雪听得似懂非懂,但忽然福至心灵,问道:“住持是说我在桥上,而不是说我已经过了河?”

老僧微笑道:“的确如此。”

顾时雪挠着头。虽然稍稍领悟了一点,但接下来的,又不懂了。

老僧道:“施主想学五停心观,怕是很难。但施主若不是学,而是用,那老僧倒是可以带着施主体会一下五停心观。”

顾时雪松了一口气,道:“谢过住持。”

两人进入一间僧庐。雷门寺香火鼎盛,这位百岁住持的住处看上去反倒平平淡淡,只是干净整洁而已,墙壁上挂着两幅字画,是远山静水,颇有意境,老僧笑道:“这是老僧闲暇时自己画的。”

顾时雪赞道:“住持画艺高超,有名家风范。”

老僧宠辱不惊。两人在榻榻米上坐下,顾时雪一直不习惯出云人的跽坐姿势,因此是盘膝坐下。老僧给她到了一杯茶,而后道:“怅怅莫怪少时年,百丈游丝易惹牵。何岁逢春不惆怅,何处逢情不可怜。杜曲梨花杯上雪,潮陵芳草梦中烟。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老后思量应不悔,衲衣持钵院门前。”

老僧说这些的时候,讲的是一口流利的九夏官话。

他道:“这是一位九夏文豪的诗,名为《公案三生白骨禅》。施主听来,觉得此诗如何?”

顾时雪想了想,道:“虽说以佛禅为名,但却找不出禅机佛理,只能感觉到文人的锦心绣口。”

老僧道:“诚然如此。文人的锦心绣口虽然能妙笔生花,但用在佛法上却不恰当。像是这首诗,若以佛心观之,何来的杜曲梨花杯上雪,潮陵芳草梦中烟?其实整首诗,还是在痛惜那前程两袖黄金泪。”

又道:“白骨禅,便是五停心观中不净观的别称,观想自身变白骨,观一切肉身如白骨,以此勘破我执,熄灭欲念。要想学白骨禅,先要将念头放下。”

顾时雪抿了一口茶,疑惑道:“坐忘?”

住持笑道:“坐忘是忘,而不是放。不过施主只是要体验一番五停心观,那坐忘也就够了。”

顾时雪右手依旧悬吊在胸前,但左手已经放在了膝盖上,身体稍微左右动了动。坐忘之前需先调身,随着呼吸吐纳,肢体缓缓放松下来,三花聚顶,物我两忘。

顾时雪缓缓闭眼。

老僧神色肃穆,伸出手指点向她的眉心:“当自观身作一白骨人,极使白净,令头倒下,入臗骨中。澄心一处,极使分明。此想成已,观身四面,周匝四方,皆有骨人。”

顾时雪心中一片空明,如浑然无物,只觉住持的话像是从无量远处传来。

“乃至见于无量无边诸白骨人,纷乱纵横,或大或小,或破或完。”

一片空灵的静谧之中,顾时雪呼吸逐渐微弱下去,大睡如死。她的心跳渐渐放缓,趋近于无,体温也缓缓下降,肌肤上蒙上了一层尸体般的惨白,就那样坐在那里,脑袋低垂,一动不动。

风吹日晒,虫蛀鹰食,肉身腐朽,只余白骨。

不净观。

她的感知逐渐扩散出去,似乎是见到了芸芸众生,在世上生死挣扎,众生皆苦。此乃慈悲观。

再见顺逆十二缘起,一切法皆从因缘生,前因后果,空无自性,历历分明,此乃因缘观。

而后是念佛观,又云无我观。大千世界,在顾时雪的念头之中一一抹去,最后只剩下鸿蒙初开般的寂静。

最后是数息观。念无所起,众犯不生,息心亦定。

顾时雪睁开眼。

眼前并非僧庐,而是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极致的寂静,像是连自我都要在这无穷无尽的虚空中被消磨掉。她茫然四顾,忽然见到远处像是有一个小小光点。念头刚刚升起,那光点就骤然扑进,一片纯白从前方席卷而来,将她吞没下去。天地间就像是笼罩着一层乳白色的浓雾,而在浓雾尽头,一道身影缓缓走来。

顾时雪睁大了眼睛。

从雾中走出来的,是另一个她。

就像是水中的倒影。

那“心魔”的嘴角扯了扯,平静地看着她,道:“你终于找到了我了。”

顾时雪围绕着另一个自己转了一圈,啧啧道:“不愧是我的心魔,简直我一样美若天仙!就连身材.......”她伸出手,想要摸一下“心魔”看有没有腹肌。那“心魔”瞪了她一眼,顾时雪讪讪地停下手,然后举起大拇指,道:“连身材都是一样好!”

“心魔”脸上自始至终神态平静,只是稍稍有些小无奈,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像是个安安静静的大家闺秀。

顾时雪摸着下巴,道:“不过既然是心魔,我以为你应该更……狂气一点才对,怎么看上去比我还端庄?”

“心魔”看着她,目光中露出些微的怒意,道:“因为我才是顾时雪,你才是那个心魔!”

顾时雪哈哈大笑:“你要真是我的心魔,那看上去好像没有我聪明嘛~这种话怎么可能骗得了我?”

顾时雪

忽地一愣,想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噫?”

......

在月色之下,陆望抖着猫耳朵,对她道:“.......人这一辈子,总有些时候,你会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应该如何如何,心魔就从这种想法里头诞生。本质上,它是对自我的否定.......”

......

她确实有过那么一次对自我的否定。而且是极为强烈的否定,强烈到她甚至想要自杀。

在她小时候.......

另一个“顾时雪”眯眼看着她,嘴角冷冰冰地扯了扯,道:“想起来了?”

顾时雪愣在那里,回忆汹涌地撞入心头。

想起来了。

另一个顾时雪语气有些复杂,缓缓道:“当初.......父母死了,唯一陪在身边的秋姨又遇到土匪,你……不对,是我。我一个人从破庙的狗洞里跑出去的时候,感受何等绝望,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那时候我太害怕了,也不仅是害怕,还有痛恨和羞愧,痛恨自己的无能,羞愧于自己抛下了秋姨一个人逃跑,所以那个时候……”

顾时雪茫然无措,喃喃道:“所以……那个时候……我出现了?”

“心魔”看向她的目光中既有愤怒,也有怜悯:“是不是今日方知我是我?”

顾时雪没有回答,只是忽然觉得有些头晕......脑子里像是有破碎的声音在传来。

僧庐之中,顾时雪的身体一下子瘫倒下去,老僧伸手将她扶住。顾时雪的眼睛没有睁开,但整个人都在微微地颤栗,筛糠也似,心跳开始急速地上升,额头上青筋爆出,让人甚至担心她的血管会不会炸裂开来。

时光的冲刷,会让一切记忆都为之淡去。但有些伤口实际上一直没好,当你将其上的痂撕开的时候,涌现出来的仍然是那种血淋淋的疼痛,新鲜如昨。原来长久以来,那种剧痛只是被忽略了,它从未远去。

“快跑.......”

“时雪,你快跑!”

“跑啊!你家就剩你一个了!”

“啊——”

哭喊,尖叫,大笑。

黑暗......

她只觉得一下子整个世界都崩塌了,过去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幻梦。但她清楚知道这不是梦。回忆一下子涌了上来,她遇到的那些人,经历那些事,她有过的所有悲欢喜乐……如此真实,但又仿佛恰恰相反,如此虚无。假如一切都是梦,那么生存于世界上的她才该化为一场幻梦,然后如泡沫般消散。她原本就不应该存在。

心底,来自自我的认知正无情地告诉她一个事实。

眼前那个,的的确确才是这个身体里真正的“顾时雪”。

而她,才是在那个时候诞生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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