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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历史 > 民国不求生 > 第八十三章 金融战

辛亥年年底的厦门,早已恢复了安定繁荣的市肆景象,兴闽银行的总经理黄少通特地组织了一场隆重又盛大的欢迎会,迎接从新加坡回国的侨商领袖陈嘉庚先生。

黄少通年纪极轻,却已经是先锋队的金融大管家,身居兴闽银行总经理的要职。这段时间以来,他一心扑在银行公务上,不仅整顿了光复以后短暂动荡的福建金融,还把手伸到了广州,广府的钱庄票号现在都要看看兴闽银行每天挂牌的价格,才好出手。

他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和先锋队执委蔡绮洪、闽南安抚使黄展云并排站在一起,共同欢迎陈嘉庚回国。

陈嘉庚刚刚下船不久,风尘仆仆,还带着几分南洋的湿气。好在十二月的厦门,除了有时海风极大以外,也谈不上有多冷。

陈嘉庚先生和先锋队政权的三位领导人物握手致谢以后,又在欢迎会上发表了一番简短的演说,重点表明随着祖国的光复和民国的建立,他今后将逐渐把经营重点从南洋转移回国内,并保证将在厦门投资建设一所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大学。

台下掌声雷动,闽南安抚使黄展云也笑眯眯地说:“好呀,世界一流大学,厦门是应该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

蔡绮洪和陈嘉庚一样,也是从南洋归国的华侨,两人共同语言很多,很快就攀谈在了一起。

蔡绮洪身为先锋队执委会成员之一,也是先锋队留在闽粤大后方级别最高的队员,和国民武装部部长喻培伦一起负责统筹闽粤两省全局的重任。

“嘉庚先生能够回到厦门,也是厦门岛国民的荣幸。”

“不敢,光复以后,我国国民就是亚洲资格最高的共和国民,中国也会成为亚洲首个共和国,回到共和的祖国,是我个人的荣幸才对。”

“哈哈,嘉庚先生言重。”

兴闽银行总经理黄少通也跟陈嘉庚很聊得来,两人都对南洋的橡胶种植业有很深研究,陈嘉庚也对祖国光复以后的金融情况很感兴趣,黄少通就向他一一介绍了先锋队政权的兴闽银行,这段时间出台的一系列金融整顿政策。

“嘉庚先生与肇燮公真不一样,哈哈,肇燮公几次都说兴闽银行的事业绝对办不成,不知道今日觉不觉得话说得太死呢?”

“哦?黄总经理说得是张弼士先生吗?”

“正是。”

张弼士是满廷委任的钦差南洋商务大臣,生意又做得极大,就连林淮唐都听说过张弼士创立的张裕葡萄酒,陈嘉庚久在南洋,自然也和张弼士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张弼士的儿子张秩卿原来是先锋队辖区内大埔县的财政部长,但他们父子两人极度反对先锋队的革命政策,还和胡汉民勾结,一起参与了颠覆海丰县革命政权的叛乱活动。

海珠亭事件以后,胡汉民失势,张秩卿也逃往香港,张弼士只好消停了一段时日,可还是常常在香港报纸上抨击兴闽银行整顿福建金融的政策。

陈嘉庚对先锋队的革命政策,是有所耳闻的。

但他纵观南北,颇觉得革命党几个派系里面,只有先锋队提出的社会改革政策,迥然不同于立宪派的改良政策,至于其他革命党,所言之物与立宪派并无本质不同。

陈嘉庚在新加坡生活多年,见多识广,不仅对社会主义理论、无政府主义思想有不浅的了解,而且也知道英法等国历史上的许多空想社会主义实验和巴黎公社的历史。

陈嘉庚沉吟道:“我是听说过先锋队的某些政策,颇称激进,香港一些报纸说先锋队在广东、福建两省成百上千地杀地主,有没有这回事情?”

黄展云看着蔡绮洪和黄少通两人,没有说话,最后是蔡绮洪解释说:

“革命不可能一个人不杀,想必嘉庚先生一定能够理解。但我可以开诚布公地告诉先生,先锋队杀地主,但只杀违反先锋队政策、法令之人,而且一切处决死刑,都是经过了正规的法庭流程,绝非土匪乱杀之流。”

黄少通补充了一嘴:“何况福建也没有杀掉上千地主。”

陈嘉庚眼里有些悲怆和同情,但也有些看向未来的希冀和祈盼。

他说:“任谁家人被杀,都是要哭得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自古没有不死之人,也没有不亡之国,朝代兴衰,革命更替,旧人不死,新人难生。如果先锋队错杀了无辜之人,我希望一定保留种种案情的卷宗文牍,使后人可以为之平凡。

至若并不无辜的人,大革命的今天,全中国死掉的人又何止成百上千?这是几千年未有的天翻地覆的大变,又不应该以寻常乡愿的眼光视之。”

陈嘉庚这番话,除黄展云无感外,蔡绮洪和黄少通两人都不禁对陈嘉庚先生肃然起敬。

大家陪同陈嘉庚到邸休息后,黄少通又接着向他介绍了兴闽银行的经营方式和先锋队的金融管理政策。

不过陈嘉庚听完他的一番叙述议论,还是感到兴闽银行所作所为同样可称激进:

“革命政策之激进,与金融政策之激进,不可同日而语。金融,乃系一专业事务,黄总经理不

应当超越专业领域之外,希图达成跃进式的发展,否则我恐怕兴闽银行基础不稳,若无远虑,必有近忧。”

黄少通微笑道:“福建银根已在收紧之中,北伐战事也趋近尾声,感谢嘉庚先生的良言,兴闽银行今后是会逐渐收束金融,纸钞的发行也会进一步谨慎起来。”

他这样说着,但心里并不怎么把陈嘉庚的话当做多么重要。陈嘉庚虽然是南洋华侨里最著名的企业家,但黄少通以为实业家与金融家,并非同一类人,陈嘉庚有商业上洞见的眼光,不代表他就多么懂金融。

黄少通是这样看陈嘉庚,那么别人又是怎么看黄少通的呢?

至少正在香港的大富豪张弼士先生,就不怎么瞧得起黄少通。

张弼士在胡汉民隐居的公馆里会客,见得除了同盟国香港支部的几个领袖人物外,就是广东、福建两省银钱界比较有实力的大商人了。

胡汉民断了一只手,瘸了一条腿,脸色焦黄,神情癫狂,憔悴里散发出骇人的狠厉和杀气。

他把烟灰缸砸在桌上,大声怒吼:“肇燮公,林淮唐小儿欺人太甚,不杀林贼,肇燮公咽得下这口气吗?上海来电,林贼假称北伐,其实还是在专权妄为,现在他已经引起众怒,只要肇燮公发难,我保证林淮唐小儿死无葬身之地!”

同样宣布下野的陈炯明,这段时间都在香港陪同胡汉民。但期间他也一直订阅着先锋队的几份机关报,还托陈其美弄到了几本先锋队的政治科普教材,就连《激进社会主义abc》都搞了一本。

陈炯明越读这些书,就越感到撕裂的痛苦。

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林淮唐在社会改革的理论上已经超越了陈炯明的偶像孙文许多倍,激进社会主义的革命理论,的确是令人高山仰止,只剩下艺术般的美感;

但是另一方面,海珠亭以来的现实仇恨,又让陈炯明没法承认先锋队的正确性,只能日益陷入自己心灵与精神上的痛苦分裂之中。

“展堂,北伐军前线鏖战正急,革命大业能否成功,全赖斯举。我们此刻发难于林淮唐,岂非造口实给他人?衅自内生,祸起萧墙,我恐怕大局隐忧啊。”

胡汉民两颊凹陷,说不出的憔悴消瘦,歇斯底里喊叫道:“不杀林淮唐小儿,誓不为人!”

张弼士冷冷一笑:“最近这段时间,兴闽银行为了给北伐军筹措军费,几次增发兴闽票。虽然表面看上去兴闽银行的根基还很深厚,准备金也十分充足,但只要各界同时抵制林淮唐,腹背遭袭,流言势必横行,挤兑的风潮一旦形成,物价也会很快飞涨失控,林淮唐能控制住局面吗?”

张弼士这段时间联络了广东、福建两省一大批银钱界的实力人士,等着就是这一刻的来临。

反击的号角吹响,阔人永远将是阔人,流氓无赖,怎么敢来执掌天下的权柄?

“兴闽银行的总经理黄少通,一个黄毛小儿,他的人脉、他的手腕,岂是肇燮公对手。”胡汉民心情起起伏伏,变化极大,“广东、福建、上海、江苏,各处同时发难,我看林淮唐够无胆活下来?”

陈炯明心中一沉,只觉得事情正朝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展堂,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陈炯明沉痛地想道,他也想起自己另一位有私交的朋友刘师复,刘师复现在是上海总工会筹备委员会的副主席,事务繁忙,不知道会不会收到自己的那一封信呢?

只希望时间还来得及,只希望革命者之间不会步上同室操戈的道路。

但……

陈炯明又看了看一脸憔悴的胡汉民,国家的前途与朋友的道义,孰轻孰重?

他心中只剩下痛苦,只剩下精神撕裂的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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