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以万物刍狗
什么叫天公不作美。
明明已经数月未曾下雨，偏偏这一下就是如此倾盆的暴雨。
更要命的还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
曹仁现在骑虎难下。
水位本该是因着时间的推移而落下，可现在…暴雨倾注之下，反而使得岸上两侧的将士落脚的地方越来越小。
其间若不是曹仁发现的迅速，甚至他们大军中军所在的地方也险些被涨水所包围。
留在湖心小岛上的不少将士，因为本就湿了身子，这会很多人已经出现了失温的状况——要他们顺着岸上人丢出的绳索，从愈发湍急的水流中艰难的登陆，那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这些人现在连走路都困难，更别说抓住绳索了。
眨眼的时间，情况变得无比危机。
曹仁身边的副将眼见局面有些无法收拾，冒着被训斥被质疑的风险，直接单膝跪地，向曹仁请愿：
“将军！我们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再待下去，所有人都会有危险，就更别说什么攻打夏口了！”
“你说什么？
难道你想让本将放弃我的部将不成？”
曹仁果然是怒了。
他的脾气已经在爆发的边缘，本就沉闷无比的他，现在被副将的一番话语给激怒，红着眼的他立刻朝对方吼道。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大家都迷茫且沉默的看向两人。
尤其是被困着的那群将士…他们眼中的呆滞与迷茫，大概是副将此生看过最为让人痛心的表情了吧？
他们不是因为战败而被俘，也不是因为被伏击而无力抵抗…
他们是因为天灾，因为无法抗拒的原因…
可现在，他们却要被眼睁睁地开看着自己提出抛弃他们的决定。
任谁这种时候都无法心平气和吧？
关键是…救援还在继续，有不少人已经被救上了对岸，或许…或许只要再多一些时间，余下的数百人也有机会获救。
可是…这种时候，谁还会注意到半刻钟前，水位还在他们的膝盖，这会却已经到了大腿根除了呢？
照这个速度，如果大军不离开，寻找一处高地避险，五万大军都将面临危机。
所以哪怕再不忍，这副将仍旧是提出了这个提议。
曹仁的愤怒再正常不过。
“是！是这样的！将军！就算您今后要治我的罪！我也不能看将军再如此执迷不悟了！您还是看一看周围的情况吧！再不走的话，大军全部都要被困住了！”
曹仁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副将会对自己如此强硬的怒吼。
但也因此，他忽然醒悟。
放眼一周，远处本来还清晰可见的小山坡，这会竟然已经被淹没了一脚。
刚才还数量众多的道路，现在已经消失了半数。
远处的水流本来只是轻易可以趟过的小河，这会儿不知怎的，仿佛是露出了獠牙一般的猛兽，汹涌的宛若江水泛滥。
黑云层层压下，雷声滚滚间，曹仁仿佛看到了末日的景象。
清醒了，但心中的不忍，却让曹仁无比悲痛。
被困的人似乎是意识到了同样的情况。
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副将的吼叫。
所有人也都醒悟了。
看着眼前就在不远处的战友，他们的内心痛苦不已。
这便是天灾…无人可以抵抗的天灾。
不知是哪个人…他松手了。
被不少人费力带过去的铁索，忽然间有一端丢了牵引，绳索无力的坠入面前的湍流，就如同他们的内心坠入无尽的深渊。
放弃了…
有人放弃了。
所有人也就都放弃了。
呆呆的站在湖心的那将近五百名将士，朝着对岸有些僵硬的曹仁吼道：
“将军！不要管我们了！我们都知道！此事怨不得将军！”
“您快带弟兄们离开吧！”
“是啊将军！没什么大不了的！二十年后！咱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候还要做将军的兵！”
声音也小了，可能是水流太过激荡，雷声太过迅猛，也可能是曹仁的意识渐渐模糊…
他眼前蒙上雾气，雨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好！”
“全军撤退！”
“我们去向西北的高地暂避雨水！”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一声声的后会有期，在风中回荡着，似乎是在为即将逝去的生命惋惜。
曹仁努力的不去看那背后的景象，只是沉默的带着大军迅速的向高处攀去。
这一路来，曹仁见识到了太多悲欢离合…可不知怎的，这一场战斗，越是进行下去，就越是让他感觉到内心的压抑。
——
暴雨并没有减缓的趋势…
曹仁的面色也愈发难看。
眼看着山坡之下，洪水连成一片，原先还露在外面的不少地面，此刻全部被水流席卷。
他们在高坡…可局面丝毫没有缓解。
是不是应该再撤远一些？
或许回到石阳？
等候更好地时机？
曹仁犹豫了，因为这大雨的缘故，他很难再从江东那边得到消息——
放出去的斥候恐怕此时就算没有被大水卷走，也应该是被隔在远处，无法汇报。
夏口如何了？
如此大的洪水，或许夏口已经被淹没了？
曹仁不禁如此去想。
事实上…他想的没错。
这场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雨，是的涢水、汉水以及下游的江段统统水位暴涨。
云梦泽湖区甚至在接下来的几天内，成为了一片汪洋…仿佛有了上古神话时期的那种天下第一大湖泽的风采。
可这些对于渺小的人来说，统统都是灾难。
夏口被洪涝瞬间侵没，就像随县的洪水一般…而且因为是更下游，地势更低洼，这一处当年刘备暂住，用以抵抗曹操的城池，竟险些被洪水直接冲毁——
一切都像曹仁所想的那样。
老天爷是公平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老天爷眼里，人与飞禽走兽并无区别…
所以他降暴雨，似乎想要洗净世间的沉浊。
但…老天爷公平，不代表人就只能逆来顺受。
人无法抵抗天灾，但有些时候，天灾的力量却会为人所用。
譬如…
当早知道汉水将要泛滥，一名处在下游的将军，便早早的带着部将离开了注定会被淹没的城池，来到了一个更加安全的高处…
只等待时机成熟，便要乘天灾之力，席卷敌军的话，人力与天灾的合作，或许才是最让人绝望的配合。
汉川…
关羽的青袍被雨水打湿，可他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怯意。
“冲锋舟都准备好了吗？”
“回将军！一切准备就绪！”
“很好…”
他淡淡的说了一句，就如同他之前明明早已知晓敌人从数十里外经过，却没有任何动作一样。
现在的关羽，冷静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