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老人不由得流下了两行浊泪。
庞羲则是呆坐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
他庞羲向来不以好人自称，他承认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事事只想着自家人的好处——但端的是一个不能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可这半年的时间，刘璋真的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好像他此前跟刘璋针锋相对，反而还压制了刘璋那种邪祟的念头。
想到这里，庞羲有种羞愧难当的感觉。
“对不住了老人家，硬的你想起这种伤心的事情。”
“没有的事儿，说了老头子我没几天活头了，临死之前能跟人说道说道，心里也不至于憋的发慌。”
“可怜我的儿媳跟傻儿子都因此事而走，空留我这一个老头子在这里守着老宅，不知如何思念。”
“我听说了，前不久城里又闹了一次，这次那刘璋终于服了软，能也是意识到再这么下去连他自己也吃不上饭了，好声好气的腆着脸，去让那些近郊的村落使唤来使唤去。”
“不过，这歹人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吧，偏偏等到事情无法挽救的时候他才开始费心费力，我见这天候已经没多少时间留给他去弥补过错咯，下半年，这个寒冬怕是要吃人了。”
老人惨淡的笑了笑，眼里甚至看不出任何生气。
但老人的话也终于提醒了庞羲：
“他刘璋做此伤天害理之事，日后定有报应，但老百姓们还是无辜的。”
“无辜又如何，我们这些布衣草民哪有本事反抗这天理？”
“有，有办法，能救一个是一个…德衡老弟，你听到了没，近郊那边情况应该好一些，咱们明日便启程——时间确实不多了，再晚两日，恐怕就真的赶不上夏种的最后关口了。”
庞羲深感这天气正在转凉，刚聊了这么一会儿，只是太阳落山，这山间的凉风便吹的庞羲直哆嗦。
马均沉重的点了点头，对老人家鞠了一躬：
“对不住了老人家，若是我们能早点来这蜀地，事情也不会发展成如今这幅田地。”
老人似乎有些不解，望着马均年轻的面容问道：
“小伙子，对于既定的事情你无需感到遗憾，天命如此，常人不可违……可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难不成你们早就知道该如何应对此番困境了？”
“没您说的那么玄乎，我就是个平日里爱研究种地的小子，自己私下里造了些用于灌溉的工具，称不上神秘，但救一救急还是做得到的。”
马均对自己的发明非常自信，老人似乎透过马均的眼睛，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
原本还愁容满面的他，这会儿却笑了起来。
“小伙子你多大了。”
“今年二十有三了。”
马均恭敬的俯下身子，听老人缓缓交代着什么，他有种预感…似乎这就是老人家最后的一段话了。
“真好啊，若是我那傻儿还活着的话，定是能跟你聊到一块去，但他没你那么聪明，想不到那么多的主意，单凭着一腔热血往前闷头走，果不其然还是栽了跟头。”
“小伙子，答应我这个老头子，要惜命，我要跟人硬碰硬，如此一来，哪怕活得憋屈一点，终究还是有盼头的。”
“长者之言，莫不敢从。”
“好好好，你们走吧，这附近的村子都是荒凉的，田自然也废了，近郊的马家村，李家村都还好好的，但要小心那些歹人——不光是那刘璋，刘璋是把刀子，他伤了我们也罢，我们不敢反抗，可那些寻着血腥而来的奸猾之人，可是要趁病要命的可恶家伙，你们这样做或许会动了别人的利益，千万要小心。”
“明白了老人家，您好好歇着，我们这里还有些干净的衣物，还有干粮，若您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把您接到我们附近的庄子里……你一个人呆在这村子里实在是太……”
“德衡……”
“啊对，您是不是累了，我们马车就在旁边，车里还有被褥，我们这就架你上去，好好的休息一番…”
“德衡别说了，他走了。”
“……”
马均咬着嘴唇，眼中尽是沉默之色，眼前的老人已经没了气息，就这么孤零零的依靠在墙头，嘴上却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庞羲看出老人家已经仙逝，终不忍马均继续自言自语下去，他拍了拍马均的背，马均终于不再说什么了。
是的，这便是这个时代许许多多老百姓一生的缩影。
想要安稳的活着，人要学会忍，要学会苟且。
偏偏这样，很多人仍然不得善终，最终凄惨的死去。
这是乱世，是许多因素交结之下，融成的一个巨大的火炉，仅仅是活着，对很多人来说就已是不幸。
马均此刻深感自己的无力，也越来越明白先生易小天曾一直对他们念叨着的终结乱世，天下太平。
他庆幸自己早早的认识了易小天，能够得到这样安稳度日的权利，反过来，他也想借着易小天给他的这个宝贵机会，靠自己上不得台面的一些本领，救一人是一人，直到这乱世终结。
不知何时，马均已是泪流满面。
庞羲不再劝阻什么，与马均无比默契的为老人整理了衣物，联合着一旁的马车夫草草的将老人安葬，竖了一个无名的碑。
这大概是这片荒地之中，唯一的碑，象征着这片田地最终归为尘土的无言的宿命。
老人似乎成了守望者，不知能见证多少沧海桑田，但有一件事情，马均是可以确定的——
“有先生在，这乱世只有终结一路可走。”
庞羲看着一边的马均，心里则不由得幻想起来……
蔡昭姬也唤那人先生，始终坚信那人能够为她们撑腰。
而马均更是道出乱世将终结于此人之手的惊人之语，这位先生到底有何等神通，聚集了这样一群性格各异，却兼爱世人的难能可贵的同伴？
——
这日，夜里依然无话。
次日一早，马均便带着庞羲，以及翻车的大块零件，浩浩汤汤的赶去了成都近郊。
经一夜修整，马均重振旗鼓，誓要挽救这片土地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