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谦一直在北平等着张小六有空没有。到了第三天，还没等到张小六的召见，倒是黄婉贞居然带了两个人就跑到北平来了。
“你怎么来了？”见到黄婉贞，李谦还是有点小开心的，不过他还是邹起眉毛来问道，“那边刚开学呢，你也不照应着点？”
“那边有什么需要我照应的？”黄婉贞直接李谦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将身子靠在椅子背上，侧过脸来望着李谦，微笑着说，“大部分的事情，你的那些朋友们自己都能料理。而且……我自己当了校长，才发现，很多时候，对于一个学校的运转来说，有没有校长，好像影响并不大。我又不上课，不像老师，一天没来，一大堆课没法安排。校长这玩意儿，大部分时候就是个吉祥物罢了。”
“这倒也是，比如说，你看我到处跑的，上海大学的运转……诶，不对呀，你这是在说我吧？”李谦突然觉得黄婉贞笑得似乎很有点怪。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黄婉贞笑道，“这些都是你说的。”
这些的确都是李谦说的，不论是“校长这玩意儿，大部分时候就是个吉祥物罢了”，还是“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反正都是李谦说的。
“诶，你这是以我之矛，攻我之盾？”李谦问道。
“不，”黄婉贞摇摇头道，“我这是请君入瓮……算了，不欺负你了，如今的情况怎么样？”
“如今的情况？”一说起这个，李谦便将两手一摊道，“我在这里都等了两天了，连张小六的面都见不到。不过按照报纸上披露出来的消息，情况很不乐观。两天前，张小六放出消息来，说什么在事变发生前，他早就下令东北军的士兵，对日军的挑衅，不得抵抗。所以北大营东北军，早就收缴了军械，存放在库房中。结果事变发生之后，八千守军就被不过三百人的日军击溃了——你说这叫什么事情？这个愚蠢程度，和宋徽宗都有的一比了。昨天听说四平、营口、长春也都陷落了，但是东北军还是没有组织起有效的防御。这个张小六，都不知道是在干啥？”
“张小六百事皆可，独不能为将耳。”听到前面李谦把张小六比作宋徽宗，黄婉贞便将元朝宰相脱脱对宋徽宗的评价拿了出来形容张小六了。
李谦听了便忍不住苦笑起来，正想要再说什么，突然有人来报告说，张副总司令邀请李校长晚上八点过去见个面。
黄婉贞便望向李谦，李谦朝他点点头道：“婉贞，现在时间还早，你休息一下，攒攒精神，晚上我们一起过去一下。”
到了晚上，黄婉贞便依旧挎着她的小包包，和李谦一起去拜访张小六。两人进到司令部，便有副官过来，迎着两人进了小客厅。有倒上茶水，接着赵四小姐便进来了。
赵四小姐这时候的身份是张小六的秘书，她进来之后，先是向李谦表示歉意：“李校长，汉卿他本来早就该来拜会您了，只是如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他一时间也忙不过来……这不，本来就要来了的，突然又有个电报过来了，汉卿也只好先去处理一下，还请李校长稍微再等等。”
李谦便道：“这时候军务繁忙也是应该的。”
然后赵四小姐便将目光转向了黄婉贞，她先是朝着黄婉贞笑了笑，然后道：“这位就是黄小姐吧？我在北平早就听到过黄小姐的大名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见到，上次李校长来的时候，我和汉卿还都怪他没邀请上黄小姐一起过来呢。”
两个女人便都笑嘻嘻地说起话来，至于说的内容，无非就是赵四小姐问起上海和美国的一些事情，然后又表示自己对黄婉贞的羡慕。黄婉贞当然也是反过来恭维赵四小姐一番，不过，恭维来恭维去，也是就恭维她年轻貌美，穿着得体，然后就把话题扯到如何搭配衣服上面去了。总之不多久，两个女人就亲密得像是姐妹一样了。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恭维她，我要说她有成就，好像也不好说；说她嫁得好，她又不是副司令夫人；说她善于持家，看看张副司令吸毒吸成那样；说她勇于追求爱情，这话我又怕她误会我是在说她不规矩。你说，我能说个什么？”后来从司令部出来之后，在和李谦谈起赵四小姐的时候，黄婉贞却又是这么说的。
不过李谦在摇头之余，也认识到，自己其实也经常干这种事。比如自己在和曾琦他们打交道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说起来，曾琦还是第一个出来相应他的“抗日统一战线”的主张的人呢。
两个女人聊了一阵子，屋子外面便传来了脚步声。赵四小姐便赶紧站起身来，黄婉贞和李谦便知道是张小六来了，便也站起身来。果然张小六一身戎装的走了进来，单看这身打扮，还真有些少年英雄的样子，只是他脸上疲惫迷茫的神色却无法掩盖。
“副司令。”赵四小姐迎上去，将张小六肩膀上的披风取了下来，又接过张小六递过来的军帽，将它们挂在了旁边的衣帽勾上。
“张副司令。”李谦和黄婉贞也道。
“李校长，我来迟了，还望不要见怪。”张小六勉强笑道，“啊，这是黄校长吧？上次我见到李校长的时候，还怪他没有带您过来呢。”
张小六和李谦一起走到座椅边，两个人隔着一张茶几坐下。
赵四小姐便对张小六笑道：“汉卿，我刚刚和黄小姐，说些女人们的事情说得起劲呢，你们如今要说大事，我们女人也不便插嘴，要不，我和黄小姐到那边房里去说我们的话。”
张小六便点点头。于是赵四小姐边又向黄婉贞道：“黄小姐，要不我们到那屋里去，我还有些事情要请教你呢……”
黄婉贞便望了李谦一眼，李谦微微地点了点头。黄婉贞便拿着那个小包包，跟着赵四小姐进到旁边的屋里去了。
两个人到了那边屋里，又说起了上海，乃至美国的各种打扮，以及美国的大学的各种事情。说了一阵子，赵四小姐便颇为羡慕地道：“真是羡慕黄小姐，能读这么多书，走这么多地方……”
两人正要继续交谈，却听到隔壁的房间里却突然传出“啪”的一声巨响，接着便传来李谦的怒骂声：“张小六！你tmd自己把裤子脱了。看看那东西还在不在？！你tmd还是不是男人？这也不敢，那也不敢的！你也不看看现在都到什么地步了！你张小六能养着几十万的军队，靠的是什么？不就是你在关外的工厂、商团吗？你一枪不放，把这些都丢了，把自己的根基都丢了，你今后拿什么去养你那些军队？你指望谁？指望常凯申出钱给你养兵？常凯申要是拿出钱来养你的兵，你的兵就全成了他的兵了。他叫你不抵抗？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呀……”
听到外面争吵了起来，赵四小姐和黄婉贞便都站了起来。赵四小姐赶紧往外面走，黄婉贞呢，就把小包抓在手里，悄悄地拉开了上面的拉链。
赵四小姐和黄婉贞赶紧出来，就看见李谦正站在那里，对张小六道：“汉卿呀，你糊涂呀！tmd常凯申这种人，是个什么东西，你还不清楚？当初在中东路，要不是他在后面怂恿，你会冲上去干苏联人？当初他说要全力以赴地帮你，等到局面不对了，他是怎么干的？tmd他把脑袋往王八壳里面一缩，让你自己倒霉！你这亏还吃的不够？汉卿呀，你这是怎么想的呀！”
“日本人，常总司令说……”张小六还极力的想要给自己开脱。
“常凯申是不是说要靠国联主持公道？”李谦冷笑道，“人家日本都已经吞到肚子里去了的东西，国联拿什么让人家吐出来？难不成你还指望着他们会组织一个八国联军过来给你主持公道？”
“李校长，我也和你说句实话，如果打来的是苏联人，那我到还是能抵抗一下，可是打来的是日本人。我们东北军的军队是日本人训练的，商团是日本人控制的，整个军队，到底有多少人是日本人的人，我心里是一点数都没有。四平、长春、营口丢的这么快，就是有一些军官，是日本人的人，带着兵当了汉奸。我要是让东北军和日军作战，弄得不好，整个的就……”
“汉卿呀，你自己先做出了一副怕在前面的样子，下面的将士怎么信得过你，怎么会不找个后路？所以几个汉奸，带着几个人，再加上日本人的名声，就能横行无忌。但是你要是振作起来，认真保家卫国，我就不信这几十万的东北军就都是孬种！”
“可是常总司令……而且日本政府也说要撤回去的……”
“日本政府！到现在还信日本政府……”李谦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
“李校长，这事情，我真的是……”
“张副总司令。”李谦站住了，很严肃地望着张小六，“我们这样说吧，人活百岁，总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多想想将来，您会在中国的青史上，留下怎么样的一笔吧！‘史册有遗训，毋贻来者羞。’告辞了。”
接着他转过头来，看着黄婉贞道：“婉贞，我们走！”
黄婉贞便走到李谦身边，和李谦一起往外走。
“李校长……”张小六喊道。
李谦站住了，转过头来冷冷地道：“怎么，张副司令还想留下我不成？”
黄婉贞便将右手悄悄地伸进了小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