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现在面临的困境也就是日本面临的困境，但有一点不同：作为公司，我们可以走出去，而日本不能走出去。”
日本爱知县丰田市，丰田公司总部。
丰田佐吉于1926年创办丰田公司，1937年丰田利三郎创办丰田自动车株式会社——丰田的汽车部门。现在丰田汽车的社长是中川不器男，但自去年12月起，中川不器男就病卧在床，眼见病情好转无望，董事会只好选定了社长一职的接班人——丰田佐吉的侄子丰田英二。
现在丰田英二在中川不器男的病榻前，两人算是做交接班的最后交谈吧。
听丰田英二说自己有办法带领丰田走出困境，中川不器男摇了摇头，“并没有那么简单。从理论上，丰田可以走出去；但实际上，北美和欧洲的汽车厂商形成了牢固的议会游说团，从政策的层面阻止我们进去。”
……
1950年，朝鲜战争突然爆发，丰田公司获得大批卡车订单，一摆过去半死不活的经营状况，最有钱的时候，丰田甚至把公司总部所在的爱知县举母市更名为丰田市。
从1950年到1964年，丰田汽车一直高速发展，然后1965和1966年业绩开始下降。
原因很明显，国内需求不足，尽管丰田一直努力开拓国外市场，但国内市场不振可太要命了。中川不器男1960年上任的时候，定下的目标是6年之内在日本国内的年销量达到100万辆，1964年丰田的业绩达79万辆，接近目标了，然而两年过去，1966年的销量只有81万辆。
按资本主义的常规操作，当国内市场饱和的时候，就该对外发动战争，夺取产品倾销市场，摆脱经济危机，正常的资本主义国家都是这么干的。
日本附近最大的市场就是中国，所以要征服中国。欲征服中国，先征服朝鲜……错了，拿了旧讲稿，作废。
这就是摆在日本面前的一个严峻问题：国外市场怎么解决，难道就只能等美国施舍给自己一点点他的国内市场份额吗？
日本如此，丰田也如此。
……
丰田英二正在交接熟悉社长的工作，应该是1967年4月正式上任。在上任之前，他想验证验证自己这几个月产生的一个想法。
“麻田君，您好。”“丰田先生，您好。”
在自家的会馆，丰田英二和化工专家麻田真雄分别落座，沏茶。
“麻田君在中国呆了很多年？”丰田英二问。
“过去5年我有4年在中国，”麻田真雄伸出4只手指，“先是小林化工出口到中国的项目，我为这个项目工作了1年，回国呆了一段时间，住友化学有一系列中国项目，因为我比较熟悉中国的情况，所以受聘再次前往中国，一呆就是3年。”
“那一定很辛苦吧？”
麻田真雄：“其实和在日本的时候差不多，生活也差不多。”
“麻田君，”丰田英二说，“我想找您了解了解中国国内的汽车市场，毕竟您在中国呆了4年，去过7个城市，包括上海和天津这样的大城市。……他们常用的小轿车是什么品牌，苏联的吉斯，嘎斯，还是东欧的？卡车最常见的是什么？”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中国城市的街头现在很少见小轿车，”麻田真雄说，“但是越野车和卡车是真的多。越野车是因为中国的县、乡政府都用吉普车越野车，这种车适合在恶劣的乡村公路行驶。卡车是运输工具，中国每年都在疯狂进口卡车。”
丰田英二记住了恶劣的乡村公路和卡车。
麻田真雄：“中国几乎每一个新建的汽车厂都必定能生产中型卡车，到现在中国已经有5个，或者6个这样的汽车厂了。即便这样，卡车还是不够，要从苏联、东欧、甚至西欧和日本进口卡车。这些车我都在街上看见了。”
丰田英二：“这我有印象，中国也购买过几次丰田的卡车，订单都是千辆起步的。”
麻田真雄：“其实中国的农村也缺少卡车，我是说像吉普车那样的卡车。”
丰田英二：“我知道，越野型轻卡车。”
“中国的农村如果是比较富庶的农村，”麻田真雄说，“每个公社都会有1辆甚至2辆手扶拖拉机，这拖拉机大部分时间用于从农村到城市之间的运输。但很显然，手扶拖拉机挂拖斗既慢又载不了多少货。”
丰田英二：“这确实是中国市场的一个突破口。”
……
丰田英二向麻田真雄问了很多问题，麻田都一一回答了，丰田英二给他的劳务费红包挺厚的。
“如果想在中国发财，那丰田君您可得赶快了，”麻田真雄说，“中国现在……就像是一个偏科的学生，他有些课程的成绩是满分，有的才六十分。但中国正在把他六十分的课程赶上来，比如汽车就是。”
丰田英二：“那……麻田君，您到中国是帮助中国建厂的，所以，中国的化学工业也是偏科和成绩不好的功课之一？”
麻田真雄：“这问题可复杂了。其实，在化工领域，中国也存在着成绩满分的小类和只有六十分的小类。但是中国人对技术和生产效率有浓厚的兴趣，此外工厂制度非常好，而且还在不断调整完善。”
说到工厂制度，即将成为丰田老总的丰田英二可不困了。“麻田君，请您详细说说中国的工厂是怎么运营的。”
麻田真雄：“额……中国的企业管理制度，其实分为计算机为主的‘高新企业’、传统的‘大工业制造企业’、轻纺为主的‘大型劳动密集型企业’、‘小城镇企业’四种模板。四种模板下面还有更细的分类。”
“我在中国虽然都是在化工领域指导建厂和运作，但这些工厂有的属于大工业制造企业的管理制度，有的精细化工企业则属于高新企业的管理模式。”
“这些企业制度的共同点是都强调以产业报效国家，上下同心协力，忠于事业。”
“生产的目标是以最低的成本生产质量最高的产品，他们的部长在一本讲义里说，一个新工厂落成，如果不能在一年之内把单位产品生产时间减半、品质提高10%而原材料耗费降低10%，那一定是管理方面没有做到位。”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中国的工厂全员积极参与改善生产，提高效率。像我在天津工作过的化工厂，他们的工人每年能提出一万条建议，其中90%被提到管理层进行讨论，只要有用，就付诸实施。”
“劳动技能高超的、为工厂提高效率奉献了有效建议的工人，会有额外的奖励。”
“工厂管理还有监督和巡视体制。如果一个工厂长期效率低下，或者因管理层而产生了不和谐的事件，国家就会派来穿黑色制服的秘密警察，开展调查，隔离干部、问询工人、清查账目，犯错的厂长会被解除职务，成为干部学校的学员，其实是干普通工人或农民的工作。”
“如果工厂问题极多，秘密警察甚至会建议解散工厂工人把这叫做定向爆破。”
“工厂除党组织活动外，杜绝一切不必要的事务。特别强调生产的准时，即便不是一条完整的福特式生产线，也强调准时。还有一种叫做弹性工位的制度。”
丰田英二拿笔飞速把麻田说的中国工厂制度记下来。看丰田英二运笔如飞的样子，麻田真雄笑道：
“丰田君，这些中国工厂的制度，日本可不好照搬过来。”
“哦？为什么不行？”
“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工厂，以及一切生产资料性质的资产都属于国家的全体国民，而不属于个人，而日本……丰田君，丰田公司是属于丰田家族的，而不是普通员工的。所以中国工人可以说努力工作是为了报效国家，我们却不能让工人努力工作报效国家。”
丰田英二：“厄……”
（麻田真雄见冷场了，又低声嘟哝了一句：除非日本也变成中国那样。）
丰田英二：“……就算是拙劣的模仿，也应该试试吧。虽然丰田公司不属于工人或者说全体国民，但或许我可以用一些别的措施，让工人有自己的归属感……”
……
麻田真雄提到的“定向爆破”，虽然每年都在爆破企业，但这种事对于任何一个城市都是挺大的事。
“1967年的基本建设投资计划，在湖南应该兴建一座超/特高压变压器厂，衡阳从地理和工业基础上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去年8月，衡阳轧花厂被爆破了。所以工信委现在得搞清楚，以衡阳领导班子现在的把控能力，能不能把变压器厂给办好了？”
唐华给邓发打电话问衡阳的情况。一个小时后，冯刚——工业巡视组的一个组长来了，邓发也陪着一起来了。
“小冯是巡视衡阳并且做出关停工厂建议的人，”邓发说，“这个建议最后在我这里拍板的，我也了解了这个工厂的很详细的情况，所以也能说上两句。”
唐华：“衡阳80多家企业，在这些工厂里，轧花厂年产值排行全市第9、工人总数全市第4，爆破这个厂，可是对衡阳一个不小的冲击。”
冯刚：“衡阳市领导对轧花厂在1963到1965年经营状况的恶化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这是他们工作的疏忽。1965年底，轧花厂的问题浮上来之后，衡阳市采取了挽救措施，但我们巡视组调查之后认为，1965年底轧花厂已经很难通过整顿来走出困局了。”
唐华手头也有轧花厂关停的报告，巡视组认为，工厂厂长等领导层的问题在1966年已蔓延到中层和工人，整个厂风已经完蛋了。
关停之后领导层该处理处理，工人打散分到衡阳以及附近的其他企业中。在工人分配到新的工厂之前，工资是照发的，所以关停一个厂，对市领导以及财政部门都是痛到刻骨铭心。
尤其是工人数量多的厂。小厂关停，可以短时间内给工人安排新工作，大厂就会有工人三个月半年都还没安排出去。
根据报告文字以及冯刚和邓华的补充细节，超/特高压变压器厂是可以落在衡阳，但是衡阳市的领导班子今后得注意盯着工厂和银行了。
超/特高压变压器厂是高压输电系统的一部分，也就是国家电网的基础生产厂。而电网技术未来的目标，是要达到世界领先水平、对外输出的，生产效率和生产质量都不能马虎。
……
“什么定向爆破，是阿耀他自己自爆了。”
邓伯还是半躺在单人沙发，鱼泡眼半睁半闭。
邓伯眼前不是李光耀了，而是各餐饮业主代表、企业、船厂、修船厂的厂长，其中有不少还是他几十年的老伙计。
有个老伙计带来了录像带，这录像带就是李光耀宣布辞职的导火索。
“妈的，船厂搞死，工厂搞死，饭馆搞死，只要不站在人民行动党这边的，统统搞死！”
“把他们的工厂弄了还不简单吗？砸一砸，闹到开工不下去了，请美国人过来收购不就行了？”
“林清祥？63年要不是他跑得快，英国政治部警察早就把他一锅端了。这次他要是跳出来，我照样，再召一次警察，这回是美国警察。”
……
在邓伯这里碰了个软钉子之后，李光耀召集人民行动党的外围组织，打算暗中整这些支持社阵的企业，企业不支持社阵了，社阵的影响力就不会那么高，人民行动党就有可能把局势在慢慢掰回来。
嗯，一召集开会，就掉到潘汉年的坑里头去了。不但有录音，录像都有。
事情败露得太快，企业家们的怒火也上来得太快。这可不只是支持社阵的企业发怒，而是所有新加坡的企业发怒：你人民行动党的手伸得太长了，不支持你就要被搞死，那我以后和你们合作时，岂不是很难谈条件？谈不拢你就要大打出手，谁受得了啊。
最后给李光耀的是两个选择：一是辞职离开新加坡，去英国或者任何一个国家都行，但10年内不许回新加坡；二是如果不走人，滥用职权罪和谋划侵犯财产罪，弹劾、解职、起诉、上审判席。
如果李光耀聪明的话，就知道其实只有第一个选择可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