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隆坡警察总部。
毛家定和上次一样的记者打扮，身穿13个兜的小马甲，一左一右垮着两台相机，时不时从马甲兜里掏出小本子记点儿什么。
这是毛家定一周之内第二次接近警察总部大楼，两次盯梢的也是同一个人。在潘汉年发现渣打银行的财务在独立支付间谍和卧底的薪酬、涉嫌刺探马来西亚政经情报之后，毛家定的现场走访也有突破，他发现除了投资经理哈利 温克斯，还有一个叫拉希姆 斯特林的雇员也在出外勤，而且最近他主要是往马来西亚的各个警察局跑。
“您好，我是中国新华社的记者，我预约了采访吉隆坡警察局负责华人公共安全事务的高级督察李亚和。”
毛家定掏出邀请函，面不改色地递给岗哨。
这邀请函是真的，这个叫李亚和的警官也是真的，只不过和他约采访的是新华社的另一名记者，没有情报任务的那种记者。
保安拨打楼上的电话，讲了两句之后挂掉。“李亚和警官半小时到四十分钟之后才能回来，抱歉。”
“那么我能不能……？”毛家定笑着指了指头顶。11点半的吉隆坡烈日如火，在太阳底下晒两分钟就汗流浃背。
在遮阳伞里躲着的保安看看毛家定，鼻子里嗯了一声，手指指向警察总部里面的大厅。
毛家定抱拳致谢，走进警察总部大楼。
拉希姆 斯特林走进大楼的时候，毛家定仔细看了他上了电梯，而后电梯在3楼和4楼各停留了一次。在大厅里吹了一会儿吊扇，毛家定装作若无其事地踱步，慢慢离开离门口保安的视线，走楼梯上四楼。
“站住！”
2楼到3楼之间，4名马来西亚警察突然出现，两前两后，将毛家定截在了楼梯中间。
……
“叮叮叮叮——”
新华社马来亚分社，潘汉年的办公室电话又响了起来。
“mr萧！我还记得你向我保证过，中国人不会渗透马来西亚公权机构的！”
哈吉的声音。能听出来这个胖子非常生气。
“我想这可能是一个误会。那是新华社的一次正常采访，是的，李记者预约了李亚和警官，但李记者临时有国内任务无法出勤，因此请小毛记者代其出门采访，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状况……我想应该是可以解释清楚的。”潘汉年提前一点时间知道毛家定被扣下的事，因此回答哈吉的质问很从容。
“不要再说这种理由啦！你我都是搞情报的！”
潘汉年：“哈吉，清者自清。我们不会把手伸向你们的人，以前我是这么强调的，现在仍然是。”
“沙拉瓦南说你的人可能在警察总部大楼里搞间谍行动。”哈吉说完最后一句话，“bang”地一声气呼呼挂掉了电话。
……
哈吉通话结束，潘汉年先琢磨的事情是毛家定身份有没有暴露。
大概分三种情况：完全没有暴露、引起了马来西亚方面的怀疑、完全暴露。最后一种可能性较小，但只要是引起了马来西亚警方或国安机构的怀疑，毛家定大概就要被调回国内了。
这还真是一个令人揪心的问题呢。
现在潘汉年手里一共就4个人。在新加坡还有一个情报小组，这是新加坡还未加入马来西亚联邦时总理埋下的伏笔，但新加坡现在尽管已是马来西亚的一部分，情报小组仍然不是归潘汉年领导的，而且两个小组之间互相不知道对方的成员名单。这四个人就是在吉隆坡他可以倚靠的全部力量。
“作为一个记者，我随身带照相机和胶卷是很正常的，一个长定焦，一个0~3倍变焦，照相机换镜头有时候会贻误抓拍新闻的时机，所以同时带两台相机也很正常。相机都在这儿，您可以随意检查。”
毛家定镇定地面对盘问的马来西亚警察。
“相机没有问题，但是你带了窃听器。”
毛家定：“不，阿sir，这是录音机，它看起来小了一点儿，但其实很正常，这种东西叫做二代随身听，放一盒磁带就可以听音乐或者录音。不信你看，这个随身听带的话筒很大，根本无法窃听。话筒大音质就好，采访对象说的话就能听得更清楚。还有，磁带里还有两盒是歌曲呢。”
警察好奇地按动毛家定的随身听。毛家定见状笑笑说道：“下个月在马来西亚就公开发售了，到时候我想办法给你弄一台。”
“这是小本子，速记本。这是我的圆珠笔。”
警察拿起毛家定的斜跨小包继续翻，找到了一串带金属饰品的钥匙串。
“都是个人小物品。”
“不对，”警察得意地举起这串花里胡哨的钥匙，“大记者先生，这是撬锁工具。”
……
拉希姆 斯特林现在有点庆幸，他在进房间之前在三楼围廊稍作停顿了一下，眼睛看到了正通过大门走进警察总部的中国记者。间谍训练培养出来的直觉让他全身一激灵，进房间之后就立刻让他的线人动手抓人。
“沙拉瓦南先生，我必须离开了。”拉希姆 斯特林说。
“如果那个中国记者是奔着我们来的，要不要审讯一下，撬开他的嘴巴？”沙拉瓦南问道。
斯特林：“我们先看看记者的身份能不能戳穿，如果能证明他不是记者，再审讯他，如果他是真记者，最好还是不要贸然惹中国人。”
“报告长官，中国记者身上有身份证明和采访预约表，有两个相机，两个镜头，7卷胶卷，一个速记本，两支笔，一个钱包，一个手链，一串钥匙，一瓶绿茶，一张手帕，对了，还有原定记者无法前来采访而委托他代为采访的证明书。”
沙拉瓦南：“知道了。”
斯特林沉思。
……
毛家定被扣在审讯室，物品大部分都还在，但人不能离开。屋里只有一个人，刚才盘查他的警察已经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衣兜里揣着他的那台二代随身听。
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应该是新华社或者大使馆给警察总部打电话了，肯定有领导正在前往警察总部捞人的路上。
但是……趁着没人，先干了再说。毛家定伸手进斜挎包，掏出一盒做了记号的胶卷，打开盒子打开胶卷筒，拿开一个装样子的胶卷盖子，从里面取出耳麦和无线收发装置。
“家猫恢复通讯，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张晓芳：“这里是后援。我还在原位置。”
毛家定：“我为了脱身，把随身听和两盘磁带当做贿赂品送了出去，这是执行任务不可避免的损失，待会儿回到社里记得给我写证明啊。”
“不要聊跟行动无关的话，说说你现在的情况。”
“两小时前我被扣留盘查，现在盘查结束，身份没有暴露。在刚进警察总部大门时，我看到了跟踪对象在三楼围廊闪现，但现在跟踪对象肯定已经撤离了，警察总部三楼我们之前有没有圈定的疑似接头卧底？”
张晓芳：“跟踪对象35分钟前离开警察总部。不过，boss刚才刚刚发来最新的情报，沙拉瓦南督察很有可能是他要联络的线人。沙拉瓦南的办公室是……”
“303，我都背下来了。”毛家定说。
张晓芳：“大使馆张参赞已经去警察总部交涉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到。你就安心关你的禁闭吧，这次行动还算有成果，至少我们锁定了沙拉瓦南。”
……
渣打银行马来西亚分行总部。
拉希姆 斯特林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放下手头物品，然后拨打副总经理的电话。
“哈德森先生，今天的行动有一些不正常的苗头，我必须向您亲自汇报。”
“你是说，你在进入警察总部大楼之后，就立刻有身份可疑的中国人跟随进入了大楼？身份为什么可疑，又如何确定他是中国人的？”卡勒姆 哈德森问。
“我的直觉，”斯特林说，“我感觉到他总是在敏锐而又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环境，……就像我一样。中国人，是因为他的相机是中国产的，身上穿着中国新华社的制式工作马甲。”
“——新华社马来亚分社，”哈德森明白了，“和我们一样的机构。”
斯特林：“中情局可能被中国人击败了，他们退出了马来西亚，我想我们现在处于劣势，或许今后一段时间的行动频率应该降低一些。”
哈德森：“马来西亚的反间谍机构战斗力很差，可以说形同虚设，我们真正的对手其实是中国人，确切地说，是那个叫做萧叔安的新华社副社长。大使馆团队上次交流时说，他们的人已经被萧叔安精确锁定和盯上了，还好，渣打这边，我们的组织还没有暴露。”
哈德森和斯特林在办公室里密谈之时，潘汉年和这两人的直线距离不到50米。
潘汉年，不，萧叔安，还是不对，是林旺春，七十七岁的马来华人林旺春，在渣打银行的vip客户单间和业务员谈生意。
“伦敦的投资我不懂，太远了，我怕被坑。我想钱还是留在大马比较好。”潘汉年脸上是斧劈刀削的皱纹，全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颤巍巍地说话。
业务员：“林老先生，如果您不想投资到国外，那么马力肯经理有一个马来的基金项目可以考虑……”
潘汉年用颤抖的手拿起宣传资料，“哦，马力肯副总经理。”
“是的，橡胶项目，年回报率是……”
潘汉年：“长得太丑了。长得丑的人心地一定不好。”
业务员：“……”
行行行，你说是就是吧，有钱的是大爷。不对，林旺春本来就是大爷。
“这个叫汉森的副总经理负责什么业务的？”潘汉年指着另一个名字问。
“马来西亚政府债券项目。”
“噗！马来西亚这政府腐败成什么样了，投资肯定亏死。这个呢？拉希姆 斯特林？”
业务员：“呃，斯特林副总经理啊，他负责的业务是，是……我得问一下。”
……
吉隆坡警察总部大楼。
“你们这是一场误会，我们的人没有问题的，你们盘查也都查过了吧？”
大使馆的徐秘书走进大楼，在马来西亚两名警官的陪同下上三楼。
“嗯……是的，他进入大楼的时候身份信息填得不太清楚，所以我们不得不再确认了一下。”一名警官说。
徐秘书：“还好最后你们恢复了我们的记者的清白。中马两国的关系现在正在快速向前进展，如果因为误会而使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出现波折，那就太不值得了，对吧？”
单间打开，徐秘书和两名警官出现在门口，毛家定出现在凳子上，满头大汗。
“徐秘书？你好你好，我说这屋子可真够热的啊。”
徐秘书先环视一圈这个毛家定关了三个小时禁闭的小房间，确认天花板上的气窗完全恢复了原状，再神态自若地上去拍了拍毛家定的肩膀，顺便把他肩膀和袖子上的灰尘拍下来，“可不是么，今天一天都是大太阳，外面更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