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男爵摇晃着他的肩膀,布兰度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来。
“抱歉,大人。”他小声说道,“你知道的,让娜一回来,我就没睡上几个好觉。”
男爵抽动了一下嘴角:“不管你陪她排练过多少次,毕竟到了现场,还是好好地看一看吧。”
“啊——”布兰度稍稍抻了下手,望向站在高台上的少女。
四周拥着的都是一脸狂热的民众,坐在贞德身前的则是一排贵不可言的贵族和教士。少女穿着素白色的长裙,正逐一地接受他们的质询。
对于那些质询,布兰度毫不担心。因为坐在主位上的热吕主教已经将所有的问题都提前透露了,贞德为此拉着布兰度对了几夜的台词,认真得像个初次被剧团选去当女主角的新人演员。
“……你是否主张神对你有特殊的庇佑?”一个黑衣的男人正严肃地问着。
而贞德对答如流:“若主已经赐给我的,我希望他继续赐给我,若主没有赐给我的,我企望他能垂怜于我。”*
布兰度点点头,光从围观的民众和乡绅脸上的兴奋劲,他就能感到贞德这几天的努力全没白费。
这个正在提问的男人是约兰德夫人的宗教顾问。贞德在半个月前折服了那位阿玛涅克党的领袖,或者说约兰德夫人接过了国王递过来的台阶,法国的两支残余势力终于完成了合流。约兰德夫人在出资助饷的同时,也派了这位先生过来,为她打探一下如今的宫廷形势。
“我的问题结束了。”黑衣的里夏尔神父点点头,一丝不苟地坐回椅子上。
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德高望重的老主教站了起来,走向台前。
布兰度环视着四周的人们,这会场正是为你们而设的呀,他笑着和人们一起鼓掌。
此时坐在台上的人们,不外乎主战派、唯王命是从的应声虫,以及热吕主教和里夏尔神父了,从球证到裁判全是自己人,结果还会有疑问么?
贞德的训练不是为了应付他们的质询,而是为了表现出最强的感染力,让这些希农城里的有产者们再次慷慨解囊。
“我,始终坚信,”热吕主教说道,“天国之主会拯救我们。”*
老主教的声音暖洋洋的,每一个沐浴着阳光的人都能听到他简朴而厚重的语句。
“他会惩罚做出暴行的人,他会惩罚举起恶毒弓箭的人。他已将他的声音送到了我们面前,命我们祝福国王查理,命我们以他的名去割除世间的毒麦,上帝保佑法兰西!”
民众的欢呼声达到了最高潮。
“一个字也没提到让娜啊。”布兰度小声说道。
“呵呵,热吕也是很顽固的,我的面子恐怕还不够,要是元帅可能有希望吧。”男爵尴尬地笑了两声,“做好准备,快到你了。”
在万众的瞩目之中,国王挽着王后登上了台,而大团长布兰度则匆匆地从后方绕了上去。
贞德捧着连鞘的咎瓦尤斯,在国王面前单膝跪下:
“陛下,荣耀的法兰西之王,我将神赐给我的圣剑和我的忠诚一并献与您。”
国王亲自接过宝剑,一把抽出,剑身流光璀璨,宛如拔出了一道彩虹,无数的惊叹在四周响起。
然后他将这道彩虹搭在贞德肩头:
“让娜,神圣而纯洁的少女,我将这把剑重新赐予你,命你为法兰西带回胜利。”
随后登场的是布兰度,作为圣女的随从,他负责接过剑让圣女腾出手。
然后王后玛丽从侍从手中接过一卷旗帜,交到贞德手中,贞德举起旗杆,长长的旗帜便在风中飘扬起来。
一面是两位天使聆听主的旨意,一面是刀剑和盾牌的交叠,旗帜的基底是白底的金鸢尾花。
贞德和王后都望着那面旗,似乎失神了片刻。
等到结束了旗帜的展示,布兰度私下朝贞德咬着耳朵:
“怎么了让娜,对这旗子不满意?你不是说了:要有天使要有主,要有刀剑要有盾,要有棱角要有花——这不是都在上面了吗?”
少女犹豫地说道:“那天晚上我很无聊……”
“所以?”
“我把能记住的图案都记了一遍,这面旗子的底……是从王后寝室的帷帐上裁下来的。”
广场的一角,小望楼上,有个男人倚着小窗坐下,面前一张小桌,两个空杯。
“你来晚了。”他对来客说道。
来者把一壶酒顿在桌上:“噢,宫相大人,你不去下面的会场么?”
宫相探在小窗边,看着下方喧闹的广场:“一群疯子的表演,没有正常人可以立足的地方。”
“您这么说我可太伤心了,我刚从那里上来。”
密封的酒壶被打开,琥珀色的液体被倒进酒杯,宫相贪婪地握住杯子,深深地嗅了一口:“我很确定我的评价对你毫无意义。”
“您对别人的评价还是挺有参考价值的。”来客笑了笑,“我正是为了征询您的意见而
来,毕竟我马上要和他们共事一阵了嘛。”
“两个小孩没什么好怕的,男的利欲熏心,女的脆弱不堪。”宫相毫不客气地说道,“他们能搞出这样的声势,全是靠着陛下的纵容。”
来客微笑着:“我可能有一点不同意见,不过我保留我的意见。”
宫相点点头:“那就是说,陛下的热情已经差不多用光了,现在他只是机械地照着之前的计划行事。多谢。”
“这可不是我说的。宫相大人,照我看,那两个人还是挺有些本事的,您的表弟、布萨克元帅、还有更早的拉海尔,这些人可不是能轻易收服的。”
宫相品了一口酒,满意地咂嘴:“我当然不觉得他们无能,在危机中团结这些人是优秀的能力,我发自内心地祈祷他们能够成功咧,免得让英国人把我们看的太低。”
“您就不害怕么?万一他们守住了奥尔良,约兰德夫人的派系又卷土重来,我可不想少一个睿智的酒友呢。”
宫相哈哈地笑了起来:“你还是年轻了些,朋友。在法兰西的军队里,因为危机而团结起来的,从来都会在胜利之后分崩离析。可以共同面对患难的,从来都抵抗不了权力和财富的诱惑。等他们在奥尔良和英国人僵持住后,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
“喔,您就不担心……他们横扫了卢瓦尔河畔的英国人,一直把战线推到塞纳河吗?”
“噗。”宫相连眼泪都笑了出来,“耶稣啊,我找到我最可怕的敌人了!你这是要学一堆滑稽艺人的笑话,在陛下面前和我争宠吗?”
但眼前的人没有笑,宫相无趣地擦了擦眼角,放下酒杯。
“啊……原来是这样。宗教带来的狂热确实会让人误判。”乔治·拉特雷穆瓦耶冷冷地笑了笑,“是你在担心,还是你的【朋友】在担心?”
“嘻,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宫相大人,我一向是对国王陛下忠诚不二的。”
“哦?是吗?”宫相轻轻地说着,“可是那天,刺客袭击了布兰度,随后吉尔连夜清洗一批贵族的时候,您好像太积极了一些啊,雅克·科尔,很多人都被你当场杀掉了。”
宫廷术士挠了挠他的光头:“瞧您说的,这不更证明了我的忠诚吗?就算我真的有一些朋友,那也和我现在的忠诚毫无关系,凡是涉嫌伤害陛下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毕竟我的一位朋友常说:过去这种东西,应该被踩在脚下,而非背在背后呀。”
宫相重新端起酒杯:“长生种的格言,总是让人感慨良多。让我们敬那位朋友一杯吧。”
“敬那位朋友。”
宫相忽然辞锋一转:“他在担心?”
雅克·科尔没被诈出任何反应,他露出满口金牙,神秘地笑了一笑:“他不会为此担心的,倒是您的朋友,真的需要担心一下。”
在这神秘的微笑中,一枚枚金银的钱币从人群中掷出,落到了高台之上。
贞德和布兰度倒是还追着国王,毫无礼仪地追问着:“陛下,军队马上就要开拔了,可您说好的铠甲还没有交付。”
布兰度扯着贞德的白裙子:“总不能让圣少女这样上战场吧。”
国王双手捂着脑袋:“不多了,不多了!你们又是造车又是买布,我真的没有多的资财了!”
王后在一旁轻轻地劝着:“陛下,确实不能叫让娜就这样……”
国王不耐地喊道:“想要铠甲吗?去图尔城吧!我们法兰西所有的甲匠都在那里了,我会下特许诏书支持你们的。”
布兰度叹了口气:“您在那边也开过两次三级大会了……好吧。”
贞德点了点头:“我们明天出发,就去图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