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贞德捂着脸,扑到布兰度怀里,马车都被她撞得一晃。
在18世纪末的今天,还能让她如此惊慌失措的,不会有第二种情形。
布兰度望向窗外,透过还没散尽的花瓣,果然看见满街的无套裤汉,正簇拥着一位骑白马,作中世纪打扮的女士,一如贞德曾无数次地,在胜利游行时所作的装扮。
“让娜万岁!”他们欢呼着,而马上的扮演者也用力地挥着三色旗。
“啊,姑娘。”布兰度笑着,“把旗子上的金鸢尾换掉之后,你又能代表革命了。”
贞德只鼓着脸,奋力地在他身上捶打。
“看开些,现在他们还能纪念你,我们可怜的拉法耶特先生可没有这福气。”布兰度道。
他说的这位,也叫吉尔贝·德·拉法耶特的先生,自然不是同他们故日有谊的老元帅,而是这时代的弄潮儿,法国三色旗的设计者,拉法耶特侯爵。
本来吧,这位侯爵自己犯蠢,身为革命领袖却坚持君主立宪,想要保皇却又优柔寡断,除去军事能力,完全不像他们的那位老友。没奈何老元帅去世之前,是嘱托了布兰度,让他照管自家里优秀的子孙后人。
谁知道自己从尼可·勒梅手中得到的永恒,竟然隔了这么久还没褪色?布兰度只能先去奥地利,将这位拉法耶特侯爵从牢狱中解救出来,又搭上一张去美洲的船票。
如今他们所到的城市,则是对贞德来说最重要的地方。
奥尔良。
马车缓缓停下,布兰度挽着贞德的手,款款地走向眼前的宅邸。
并不豪华,也无历史沉浸,只是整治得简洁干净,隔着栅栏,还能看到那间奥尔良家族豪宅的屋顶。
女仆为他们开了门,面前立即飞来一串刀光,全冲着布兰度而来。贞德立即甩开他的手,站在一边看热闹,布兰度只得自己应对。
现实中两秒的工夫,他和来人交替停止时间,完成了上百次的攻防,这才稍歇。
“莎库娅!”布兰度训斥道,“每次回来你都要这么来一趟吗!”
“欢迎回来,贞德妈妈。”那人却把他晾在一边,只恭谨地朝贞德问候。
贞德看着眼前的女孩,眼里满是欢喜,直把她揉进怀里,弄得她精致的银发乱成一团:“好久不见啦,亲爱的女儿。”
“礼物,礼物。”贞德又转过头,催促着布兰度,他无奈地从女仆手中提来一个纸袋,递到女儿手上。
“我的教育方法,一定是出了问题。”他自嘲道。
“喔。”莎库娅冷冷地抬头,“你要是能多抽时间陪陪母亲,我倒是可以扮演好勒曼格尔家完美潇洒的长女,布兰度。”
“好啦!”贞德双臂用力,一下把莎库娅转了一百八十度,“今天是好日子,你们可不能吵架,带我们去找夏洛特吧。”
莎库娅叹了口气:“好的,贞德妈妈,母亲在里面接待客人,说是你们的一位朋友……”
“是姓波拿巴的少校。”
他们随莎库娅入内,一位雍容的贵妇人正端着茶杯,另一侧则坐着一位神采飞扬的女军官,正移动着桌上的棋子。
“喔,乔斯达先生和夫人。”波丽娜的感知更敏锐些,一下就发觉了三人的到来,朝他们打了招呼。
夏洛特扶了下玳瑁的眼镜,只偏过头笑了一笑,又把注意力转回桌上。
“我的回合,发动【贝德福德同盟】,把四个羊皮兵算子部署在巴黎两格之内。”她优雅地翻开卡片,布下四枚小棋子,“包围完成,你的布兰度军团被俘了。”
波丽娜抱起头:“啊,你果然摸到了这张牌。”
“不就是靠运气吗,这玩意到底有什么好玩的?”莎库娅扭头,一脸不解地望着父母。
布兰度绷着脸:“我们的人生如此漫长,山水也要看,桌游也要玩,这样才称得上充实。”
贞德笑着说:“一般也会设一点小赌注。这一局他们没赌上什么吗?”
莎库娅思考了一下:“倒是有,波拿巴少校如果赢了,她就有资格带我去约会。”
“诶?”贞德的笑容被急速冻结,“天啊,你……我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她立马振作了精神,冲到夏洛特身边帮她支招。
布兰度咳嗽一声:“要不要试试,反正你也不吃亏。”
“免了。”女儿冲他翻了个白眼,“再说了,波拿巴少校长得太温柔了,一点都不强硬。”
“你敢说她面相不好?”布兰度脱口而出,“她这面相,将来是可以做女皇帝的。”
“你那么喜欢女皇帝,就自己去啊。”莎库娅哼了一声,“就当是第六个嘛。”
布兰度实在是无力反驳,又不想失去父亲的威严,就沉默地看着她。
莎库娅如得胜一般地看了他一眼,又礼貌地低下头:“我去给二位准备茶水。”
布兰度补充道:“记得她……”
“要甜一点的。”女
儿头也不回地说道。
他踱到桌边,看着贞德勇猛地出谋划策,帮夏洛特操纵的英军发起反击。波丽娜虽然刚玩上这款桌游不久,但显然她天赋不错,顽强地守住之前赢下的优势。
布兰度便插话:“波丽娜小姐,我很荣幸你对我们的女仆长感兴趣,冒昧地问一句,您如果输了,会付出什么赌注?”
“土伦的战争红利。”波丽娜沉吟道,“我这次南下会经过土伦,那里是保王党叛乱的重要区域,罗马、英国-西班牙都想干涉,幸好他们两方相互牵制,但土伦投靠反法势力是迟早的事。”
“不管是哪一方下场,看起来我们在南面的兵力都不够。”贞德很平常地说着,一边持着一个英军弓兵的棋子吃掉了波丽娜的骑兵。
“只是因为我还没有出现在那。”波丽娜平静地重整防线,“等我到了那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唔。”贞德看着她,满眼都是自己十六岁时的影子。
“那你怎么还有闲心在这玩耍呢?”布兰度笑着抬手,“并无冒犯,我们家始终欢迎您的到来,只是好奇。”
“当然是因为,”少校的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我从圣女贞德的经历里学到一件东西。”
贞德不自在地打了个寒噤,脸也红了,幸好这时候莎库娅端来红茶,她才把自己的脸藏在袅袅的茶水汽后。
“一个女人在这世上,能做出伟大成就,固然是值得敬佩的。”波丽娜满是崇拜地说道,“但她的经历更是告诉我,如果只知道依赖别人,不建立自己的力量,那她就只会变成天际的流星,而不是全地中海世界的传奇!”
她并没让贞德尴尬多久,而是立即收敛了憧憬,转而说道:“所以,我必须在最合适的时候赶到土伦,才能成为救世主,从国民议会手上得到最大的权力。”
很奇怪的,在场的人并没有哪一位对她的大话提出质疑,似乎他们早习惯了同这样一个自信勃发的女士相处,这是波丽娜很少体会的感觉。
“我祝你成功,波丽娜小姐。”夏洛特温婉地笑道。
“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今年升个准将。”布兰度想道,“或者对你的士兵们说,你要在圣诞节之前进土伦庆祝。”*
“感谢您的祝福,先生!”波丽娜神采奕奕地举起炮兵的棋子,砸在代表巴黎的格子上,“赢啦!”
布兰度扭头看向莎库娅,女儿还给他一个“不用你管”的眼神。
看着波丽娜绅士地向女儿发出邀请,布兰度感慨万千。
“这孩子长大了。”
“如果她和每个人的第一次约会都算长大,她也长大了一千次了。” 莎库娅的生母,夏洛特哭笑不得地说着,“倒是波丽娜·波拿巴少校,她好像看出我们一点底细。”
“不用担心。”布兰度道,“可以适当地透露给她一些。比如我们的意大利军团不会登陆土伦,让她专心去对付那帮尖耳朵。”
“可这样好么?现在的共和政府对罗马抱有敌意,毕竟很多小子的祖辈,当初都是从法国跟来的……”夏洛特抱着胸,皱眉筹算,“还是你认为,那个少校,能成为足以影响外交政策的人物?”
贞德一脸悲愤地收好棋子,她蛮不喜欢这种被人打败的感觉:“我先去洗澡啦!”
“我一会来。”布兰度道。
他自然地走到夏洛特身边,帮她按摩酸痛的肩颈,夏洛特舒服地闭着眼,倒在他怀里。
布兰度轻轻地在她耳边吹息:“麻烦你先回法国,这半年辛苦你了。”夏洛特抿着嘴,只露出满足的笑意。
等确定贞德去得远了,她才软糯地说道:“那家伙有一封信给你。”
布兰度接过信,简直比接过一个不存在的秘密情人的信还要紧张,他拆开来,草草读了一遍,便赶紧拿火柴,连着信带上面夹的三色堇花瓣,一并烧了。
“他说,他用梅林的假名,在爱尔兰找到一个很有天赋的尖耳朵姑娘。呵,不亚于法斯托夫。虽然法斯托夫在历史的长河中算不得什么,但你也知道,那家伙很少这么夸人。”
夏洛特喃喃地说:“那姑娘叫什么,有那么厉害么?”
“阿尔托莉雅。”布兰度的笑容忍都忍不住,“阿尔托莉雅·韦尔斯利。她和这位波丽娜·波拿巴,注定是一对决定欧洲命运的宿敌。”
“我相信你。”夏洛特拍开他向下探寻的手,站起来,把他扶到椅子上。
“还记得送我这副眼镜的时候,你说的什么吗?”撑着布兰度的膝盖,镜片的反光让布兰度看不清她的眼睛。
他佯装回忆了片刻:“我说,这样就不容易溅到眼睛里了。”
夏洛特轻轻掐了一下他的大腿,优雅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