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长夜照彻
第二十三章
今夜的比赛已经结束，玛恩纳现在酒已经全醒了，从红松队那些人对骑士贵族下死手开始，他酒就醒了，以他的见识，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些感染者要做什么。
一直以来，竞技场的血腥规则就未改变，为什么呢？因为在这里，贵族们不会对联合会的队伍下死手，而商人们为了赚钱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即便偶尔需要鲜血来挑起观众的情绪，也是挑队伍里面那些感染者或者平民骑士下手。
这是一门生意，对于那些参赛的贵族子弟来说，危险但是刺激，却又不会丧命，商人们和国外参赛的队伍多少都有点忌惮，害怕在事后遭到协会的报复和打击，所以会稍微留手，尽量不伤人命。
那些底层上来的平民骑士因为训练、装备等等原因，根本不可能对贵族老爷们造成什么伤害，能打赢就不错了，想要让老爷们连暂停比赛都做不到直接击杀非常困难。
但是，红松队做到了，而她们做到了，不管老爷们有多么暴怒，会在接下来做什么事情，他们首先都会干一件事，那就是修改规则，而这或许就是那些感染者的目的。
过去规则不修改是因为老爷们不会死在赛场上，而现在证明了，在这种不公平的战斗当中，贵族骑士依然可能被感染者杀死的情况下，那么他们自然需要优先保护老爷的生命安全，调整规则，禁止无限制杀戮或者加大对于意外杀戮的惩罚等等。
接下来，他就想到了，明天就是自己侄女的比赛，这些感染者为什么不在明天下手，而是在今天对这只纯粹进去镀金的贵族队伍下手。
以他的立场和认知来看，显然，对于临光下手是最好的，一方面可以铲除骑士阶级的最大代言人。
二来如果临光家族报复，那么就摧毁了整个骑士精神，如果不报复，失去了继承人的临光家族势必没落。
甚至于为了维护骑士精神，临光家族必然会阻止骑士协会的报复行为，而骑士协会的老爷们怎么可能容忍杀了贵族的感染者贱民逍遥自在？
这还会引发临光家族和骑士协会的全面分裂，不管从什么角度，在赛场上杀死小马才是对于这些感染者、联合会和感染者背后老板最大的好处。
正因如此，玛恩纳瞬间酒就全醒了，他们没有这么做，这是一种善意，一种无来由的善意，而这种无来由的善意比恶意更加让人战栗，因为恶意最终是冲你来的，而善意在图谋什么，无人知晓。
“明天和你们的人比赛的是我的侄女，能不能留个手？”玛恩纳试探着问道，这种程度的乞求或者说卑躬屈膝对于游侠来说毫无压力，他早就舍弃了所谓的贵族虚荣，他现在只想保住侄女的性命。
“不是说让出胜利，而是不要杀死她……”
“这种事情，你和我说也没有用，要和塔露拉大姐说才行啊！”科贝尔耸耸肩，“不过，你说得对，我们又不是无胄盟的刽子手，对于杀戮没什么兴趣的，能不杀人还是不会杀的。”
“喂喂，我也不想杀人啊，很麻烦的啊！”无胄盟的白金大位立刻反驳，“另外，有麻烦过来了，我发现有不少骑士流氓在附近埋伏。对了，我没记错的话，你们队伍的巴士会经过前面的街区对吧？”
“骑士流氓？”玛恩纳愣了一下，那不是联合会的力量吗？可是为什么无胄盟会通知这种事情？
“对了，那些骑士流氓我没见过，而且他们的样子……”白金递出一张偷偷拍下的照片，“你们看看？”
“不是什么流氓！”玛恩纳一眼就看出来了，虽然他们穿着骑士流氓的衣服，实际上根本不是。
骑士流氓分为两类，一类是连竞技骑士的身份都没有的地下比赛的自称骑士，另外一类就是骑士队伍的暴力粉丝，就好像英国的足球流氓一样。
不管是哪一种都缺乏训练，他们搞破坏就是流氓那套，要做到这种令行禁止的伏击。
而且从装备和持械手法来看，这些都是正规骑士或者说骑士扈从，是正规军！
而骑士流氓一直以来都认为是商业联合会的竞技场商业化的最大弊病，其导致的一系列的混乱和破坏也是骑士协会攻击商业化，甚至也是临光家族反对商业化的主要理由。
但是，现在发现去骑士协会在豢养骑士流氓，甚至一部分正规军假扮为骑士流氓，那么就很难不让人想到之前的那些事件到底是因为商业化导致的，还是骑士协会为了反对商业化做的。
你看，当一件事的某个环节出现反转的时候，很多人不会再去思考整件事的关系，而是会认为整个事件都是反转的，连玛恩纳都不例外的开始怀疑起来。
“他们是冲谁来的？红松队，还是我们！？”
“不可能是我们，发电厂的事情事关重大，骑士……该死！白金大位，通知无胄盟，阻止他们靠近！”玛恩纳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
单纯杀死红松队的话，联合会必然做文章，特别是他们没有义务和必要为协会背锅的时候，那么如何让人们不再纠结红松队的死活，而把目标转移到感染者身上？
就好像如何让人民的注意力从一场大火上转移一样——在旁边放一堆更大的火！
骑士流氓为了发泄喜欢的队伍输掉的愤怒，攻击了驻地，并烧毁电站，造成大量的感染者死伤，即可以打击竞技场商业化，又能打击商业联合会，还能消灭破坏了规矩的红松队。
最后，还清理掉了大量的贱民——如此完美的计划，玛恩纳都想不到骑士协会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
事实上，他们也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塔露拉还是对这些贵族想的太过于美好了。
虽然炸毁电站是联合会准备的嫁祸，但如果嫁祸的目标真的就是这么打算的话，那这就很难说是嫁祸了。
“咔！”灯光熄灭，发电站的轰鸣渐渐停息，紧随而来的一次爆炸，“遭了！电厂！”
整个下层区陷入一片黑暗当中爆炸如信号，成群的骑士流氓从街道上冲向发电厂的方向，沿途的店铺被他们掠过，躲避不及的路人被砍翻在地上。
而这一切被带着8名银枪天马和临光家族扈从赶来的玛嘉烈看在眼里，“骑士们，整队，阻止他们！”
看见顺着街道冲过来，手里拿着炸弹和燃烧瓶的伪装成流氓的正规军，玛恩纳就已经开始头皮发麻，而当发现在他们背后亮起的属于临光家族的骑士徽章后，整个人瞬间就裂开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骑士协会自己都洗不脱嫌疑了，你临光从背后冲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知道侄女不会参与这种阴谋，她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甚至是联合会故意放出的消息赶来的，但是眼下这个局势……
发电厂-防线-流氓-临光-天马——这个可以解释为她是来阻止一切发生只是来迟了，也可以解释为她在给这些流氓压阵。
万一他们无法突破防线就率领银枪天马强行踏阵——这个解释的主动权在谁手里，在联合会手里！
他们想高高举起，那临光家族一朝就会被除名，即便不除名，骑士协会也很难保住他们的贵族身份。
而如果他们要轻轻放下，那么临光家族就必须作出妥协，而根据他对于那个死脑筋的侄女的了解，她是绝对不会妥协的，这是一个对于她的死局！
唯一的生机就是接下来的事情，以及身边这个科贝尔排长的证词，而他会站哪一边？
半小时前，塔露拉下榻酒店，“已经办妥了，红松队都去休息了，想必截杀她们的人会很惊喜吧？”
伊万走进房间，红松队中途摘下头盔和粉丝合影，签名，她们现在已经很有名气了。
一方面是战绩卓越，一方面是塔露拉砸了大笔的资金给她们宣传。
而在这种混乱当中，骑士协会没有无胄盟这种刺客，不太方便下手，而趁着混乱上车的时候，就不是五个红松队的少年少女，而是五个精锐的盾卫老兵。
他们也穿着百夫长动力装甲，虽然也拿着红松队的武器，可是车厢里面放了五把充能战戟，一定可以让骑士协会派出的袭击者好好享受一番他们父辈经历过的场面。
上车的时候是五个还很青涩的竞技骑士，下车的时候，就是五个简配版大爹，这个惊喜的程度应该可以进入卡西米尔年度笑话里面了。
“但是，小姐，我没想通，为什么你不要我们在明天的比赛上才下手？杀死临光家的小马比一个贵族少爷更加刺激他们？”
“一方面是只是打败贵族队伍，不一定会让协会下定决心下死手，今天的安排就白费了；二来，如果被嫁祸给联合会的话，那么临光就会变成烈士，这也不符合我们的预期，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塔露拉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说道：“临光是一面旗帜，而我想把这面旗帜变成我们的，她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不希望她死在这种阴谋里面，如果可以的话，我们需要这个人。”
“可是，她毕竟是一个骑士，还有她的家族……”
“她不仅是一个骑士，也是一个合格的教官或者说指导员，我们的部队不能完全没有一个专业的军事教官。
而且，骑士这个身份如果放在个人身上也没有那么重要。毕竟，我不也是公爵的养女？我的的父亲不也是维多利亚的皇族？”
“这……”
“伊万，其实在来雪原之前，我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其实毫不知情，我只是凭借一腔热血和一时的情绪在做这些事情。
实际上，在到农场之前，我甚至不知道种植苔麦有什么麻烦，在我的记忆里面，麦子似乎就是在商店里面长出来的一样。”塔露拉笑道。
那段时间，在农活上没少搞砸事情，伊万他们只是没做过不熟练，但是他们知道农业的艰辛，而塔露拉是根本不知道。
“初春犁霜雪，入夏播种忙，汗流浃背尘满面，终年得一糊口食，这才是去除了所有浪漫的乌萨斯农村的生活，它无力支撑任何理想。
所以，我第一次播种，第一次翻地，第一次认知到我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我想做的事情要变成现实要经过多少苦难。”
即便老夏的技术把这里面九成九以上的坎坷荆棘都踩平了，依然是一条艰辛而缓慢的长路。
“你看，身为公爵家的小姐，即便是如我一般，空有一腔理想，却对于现实一无所知。所以，那只小马的天真是可以理解的，而我们要做的不是掐灭她的光芒，而是将她丢进荒野，丢进真正的长夜里面去。”
“如果她真的是想要成为照彻长夜的光芒，那么我就给她这个机会……”
“如果她不是呢？或者只是空有虚名？”
“那就杀了她，斩草除根，一个不留！”塔露拉的语气瞬间变得冷酷起来，“老夏说过，我们需要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朋友，但是对于无法争取的敌人就必须毫无同情的给与冷酷的歼灭，任何的同情和软弱就是在犯罪……”
“而且，我还有一个原因……”塔露拉伸出手按在窗户上，任由玻璃的冰冷刺痛掌心。
“我是公爵家的小姐，我是整合运动的领袖，我之于感染者如同临光之于骑士，她就好像另外一个我自己，一个还不够成熟的自己。”
“如今的临光被贵族的虚荣蒙住双眼，耳朵被腐朽骑士阶级的赞誉堵住，她看不见下层区感染者们为了成为竞技骑士改变命运的挣扎，看不见城外农村里面匍匐在地的佃农，看不见飞速发展的时代，也看不见工厂里面的苦难，她眼里只有这虚假的霓虹和光辉——她都不曾见过黑暗，如何成为光？”
塔露拉对于临光的心态非常的复杂，因为两个人过于的相似了，都是怀着美好的理想，却在做着和理想毫无关系的事情，并且都对民间疾苦毫无理解，毫无认知，对于黑暗的认知幼稚而天真。
“那么我呢？”塔露拉突然轻声问道，“她不仅是过去的我，也可能是未来的我，我在卡西米尔这段时间，每天都感到越发的惶恐……”
“如果某一天，我眼里只有这城市的辉煌要和自己的仇恨或者欲望，我再也想不起来农夫们是怎么匍匐在地上向土地乞求一口吃食的样子，我再也听不见被伤害的受难者的悲鸣，我甚至眼里不再有一同战斗的同胞的身影，我或许就连你们的劝诫也听不进去半点……”
塔露拉收紧拳头，“到了那个时候，我即便还维持着过去的理想和信念，我的所作所为也不会被现在的玛嘉烈好上半分，甚至更加糟糕，因为她只有大义，而我还有力量！”
“而到了那个时候，我需要有一个人来继续担当这面旗帜，今天的临光可能就是未来的我。同样，现在的我也可能是未来的临光。”
“她不会感谢你……”
“我知道，这就是我需要的，老夏、你、博卓卡斯提、霜星叶莲娜，我们都是朋友，他们会先劝诫我。
即便有一天兵刃相向，那时灾难已经酿成，无数无辜人已经直接或间接死在我手上，这就太迟了……”
“而临光不会，是我谋划了她，我们都是理想者。所以，她不会和我成为朋友却会成为盟友，她会永远的盯着我，看我有没有犯下相同的错误，而她到了那个时候，不会手软！”
“喂，伊万……”塔露拉回头看向身后的护卫，这是跟随大爹征战的老兵，时间几乎没有在身躯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依然如一开始的一般魁梧强壮而沉默。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刚刚我说的那个样子，你也不要犹豫！”塔露拉露出一丝圣洁的微笑。此时此刻，辉煌的城市灯火也仿佛黯然失色。
转瞬，城市的灯火次第熄灭，只有下城区的爆炸与火光映照在窗户上，随后强烈的光芒从下城区升起，几乎将整座城市照亮，激烈的枪击声与战斗的声音掩盖了避难广播的声音，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整个下城区的街道都是一片烈焰流淌。
对于伪装骑士流氓的正规骑士来说，当面前的街口亮起探照灯的时候，他们就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
尤其是当两辆泰坦从隐藏的箱子里面驶出的时候，骑士们只能发出一声绝望的战吼，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坚不可摧的装甲冲锋。
他们的源石技艺已经发挥到了机制，各色的源石法术和依托于源石技艺的战斗技巧，在面对重达122吨的怪物面前毫无意义。
“火山炮准备！”装填手将一只重重的桶型弹药罐卡在供弹机上，这是用小羊的湿件做的反装甲步兵弹药，每秒200发火山火球，足以瞬间击溃任何重装步兵集群，唯一问题就是造价很高。
而且炮管发热量惊人，就算有叶冷组也只能保持不到1.5秒的发射。
“俯角2.9度，射击准备！”两名炮手已经抓紧了手里的控制器，一个负责调整炮台旋转和俯仰，一个负责开火，“俯角？”玛恩纳看了眼科贝尔，他站在泰坦的炮台边上，紧紧抓着扶手。
“嗯，我们不是刽子手，我说过了……”这个俯角不会穿透骑士们的冲锋扫过街道，虽然科贝尔的理由是不会杀伤那些平民建筑物和里面躲藏的无辜平民。
但是，玛恩纳知道，更多还是不会伤害到后面的银枪天马和临光，前提是希望玛嘉烈在这个关键时刻，她的脑子还能正常工作，不要真的被协会忽悠来冲阵啊！
同时，玛恩纳也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安排在这里了，联合会和幕后黑手已经给了临光三次活命的机会，她不要一次都抓不到啊！
“开火！”烈焰的暴雨扫过街道，火焰纺织成浪涛，赤红色的不详光芒如实体般在地面上弹跳，开耳边只有宛如亿万鸟雀鸣叫的尖啸，一次性叶冷管向着两侧如瀑布般倾泻进回收箱呢。
炽热的蒸汽从车辆后部排出，两侧的热熔炮则对那些没有被杀死的强大的骑士个体进行点杀，连大爹都要躲开的热熔炮狙击对于这些征战骑士来说也是必须躲的攻击。
只是在这个距离上，面对两台车八门热熔炮和各个射击口打出的雪兔步枪的贯穿热能弹的时候，想要躲避的难度实在在太高太高了。
不到半分钟时间，这些伪装的骑士就被全数击溃或者说歼灭，他们最后的绝望攻击只在装甲上留下了一道微不足道的刻痕，而刚刚提起冲锋速度的临光和天马们被迫在尸体与烈焰面前停住脚步。
玛恩纳知道，现在不是自己看戏的时候，临光家族的骑士徽章伴随着强烈的光芒炸开，他再一次全力释放自己的源石技艺，也是游侠归来后，第一次完全的展露自己的实力。
短暂的沉默之后，隔着火墙的对面也爆发出同样的光芒，两束光芒照亮了黑暗的城市，直到备用电力重启完成，城市灯光重新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