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书贤处理完唐古关的战事后，天下各路势力非常默契地偃旗息鼓。
为了能够积聚力量、招兵买马，混乱的时局进入了一个短暂的和平时期。
这一日，杜书贤派叶春安出门买货，正走在明翠县境内。
当他走在黄晶桥上的时候，忽然看见上游下来一个河漂子。
叶春安觉得那人有些眼熟，连忙招呼周围的群众帮忙。
可任凭叶春安呼唤，大家只是看一眼就走了，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还有几个闲人缩手站在一边，咧着大嘴饶有兴致地看热闹。
叶春安明白了，他喊道：“帮我把死人捞上来，我情愿酬谢五两银子。”
这对百姓来说可不是一笔小钱，众人的兴致一下子提了上来，纷纷出手帮忙。
众人七手八脚，终于把死人拉到岸边，叶春安果然拿了五两散碎银子给大家分发。
挣到了钱，大家都散了，没有人多问一句。
这样的时代里，死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战争、饥饿、意外，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普通大众，如影随形。
要不是叶春安招呼，周围的人大概率会对其视而不见，然后任由他随便漂去那里，化作一滩枯骨。
把人翻过来，叶春安认出了此人的面目：“唉，柴荣老兄，还真是你埃”
柴荣，是叶春安做牙记时的朋友，二人合伙做过两笔买卖，也算是有几分交情。
叶春安找来了保长里正，将他们带到尸体面前。
可这俩人只是不情不愿地查看了一下，然后随口问一句：“你是死者的家属吗？”
叶春安答：“我不是家属，就是他的朋友。”
赵三山说：“我是这的里正，这不是我们片区的人，你既是他的朋友，就把死人领去吧。”
叶春安说：“此人是被杀害的，你们不应该验尸查明案情吗？怎么打发我把死尸领走？”
赵三山不耐烦地摆摆手：“老钱，你来跟他说。”
钱四水接口说：“我是本地的保长。我不瞒你说，如今这年月，死人多了去了，哪有那么多功夫查？你去看明珠府城西边五十里的堆尸谷，那里十数万死人，难道还要挨个去查吗？”
叶春安被说愣了：“堆尸谷？那不是打仗死的人才仍在那吗？”
钱四水答：“对啊，就是那。那里什么死人都有，中原人、北狄人，战死的、饿死的、病死的，男人、女人、小孩……只要是无人认领的，都扔去那了。你有功夫就慢慢查吧，兴许有几桩冤屈等着你去伸张呢。”
说完了风凉话，二人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１叶春安跑到二人面前拦着说：“你们不许走，有案子为何不查？”
赵三山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强忍着耐心说：“好啊，你要报案，那就你自己把死人背到明翠县公堂上去吧。不过县官老爷可忙的很，可能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轮得到你的案子。”
叶春安很生气：“现在西北八府是杜书贤的治下，各级官员均勤勉自强，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怠惰？就算暂时没有人手查案，至少也该先勘验登记吧。现在天气越来越热，过了十天半个月尸体早就烂了，许多线索可就没了１
赵三山皱起眉，眯着眼，侧仰着脸问：“那你想怎么样？”
叶春安说：“我要你们查案，这人叫柴荣，是我朋友，平日做牙记为生，被人谋杀了。”
“牙记。”赵三山心不在焉的说：“死者叫柴荣，我看他是失足落水而亡，这案子结了。”
看二人又要走，叶春安真的怒了：“他肚子上那么大的刀伤，难道你们怎么看不见吗？而且他身上的财物也都没有了，竟然说是什么失足落水，简直是睁眼说瞎话１
赵三山从鼻子里挤出几句话：“哪有什么财物，此人也许是空身出门的，肚子上的伤口也许是摔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刺中了什么。此案了结，不要再多言。”
叶春安还是拦着不让走：“不可能，牙记出门必定带钱，柴荣身上的银子更是从不少于一百两，这钱必是被贼人拿去了。”
“躲开。”钱四水不愿再听叶春安废话，将其推搡一把就要强行离开。
就是这么一推，叶春安站立不稳，从他的身上落下一块铜牌。
赵三山疑惑着捡起铜牌翻看一下，一面是个圆圈，另一面是个光面。
这面铜牌其实就是杜书贤给身边的人发的通行令，圆圈代表的是侍从，烟杆代表文职，青龙偃月刀代表的是武官。
就是这样一个低等级的铜牌，却把赵三山吓得不轻：“哎呀，原来您是杜公的近侍，恕在下眼拙了，刚才多有怠慢，望请恕罪。”
钱四水也赶紧跑过来，一脸谄媚着说：“这位爷，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我计较，您朋友的案子我们马上查，我这就去叫仵作过来勘验。”
“是是是。”赵三山帮助叶春安整理身上的衣服，轻轻地拍着灰：“请您跟杜公美言几句，我等必有好心奉上。”
叶春安抬手把二人推开：“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后天就要动身，这两天时间——”
他故意拉长一个尾音，看二人如何作答。
钱四水想也不想，直接回答：“两天之内，我们肯定把案子破了，送您老上路。”
“送我上路？”叶春安觉着这话有些别扭。
不等他细想，钱四水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爷，小人嘴笨了，是，是送您老离开。”
赵三山赶紧接过话头：“到时候我们还要给您这位朋友送回家里，办全套的执事仪仗，风风光光地发送走。”
“对，还要多带纸钱、元宝，让您朋友下去过得富裕些。”
“对，还要多扎些纸人仆从、花轿大宅，让您朋友在下面多享福。”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连珠炮似的说话，把叶春安挤得张不开嘴。
“停停停１叶春安赶紧拦住二人：“我不听你们废话，赶紧查案才是正事。我就住在县城里的风来客栈，有什么进展直接报给我就行了。”
三山四水二人连声答应，言行举止尽显谦恭之意。
叶春安左右看看：“你们还跟着我干什么？”
赵三山说：“我们送您回客栈去。”钱四水接口说：“对，城里我们熟。”
叶春安站住脚步，指着岸边的死人说：“我是个大活人，不需要你们照顾。我朋友死得不明不白，你们赶紧把案子查清再来见我吧。”
“是是是。”二人这才站住脚步，目送着叶春安离去。
等他走得足够远了，赵三山照着钱四水的脑袋狠狠地拍一下：“你瞎答应什么？这可是个无头命案，两天怎么可能破案？到时候抓不到凶手，你拿什么跟人家交代？”
钱四水笑道：“嗨，费那个劲干什么？这年头人命比狗命还贱，等后天随便抓一个人把案子栽给他交差便是了。这两天，我们只要把那位爷伺候好了，以后还不是高升有望？”
赵三山这才恍然，笑道：“行，这法子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