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之上,气氛静默了许久。
顾紫真没说话。
顾长歌也没多言。
一篇描述大同盛世的文章,将世人对美好世界的向往之心,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一刻,顾紫真的脑海中,尽皆都是自家儿子的这篇《大道之行也》呈现出的画面。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顾紫真形容不出来。
她只觉顾长歌所吟诵的这篇文章,已然道尽了历史上各位伟人的宰辅之志。
同样,这也是她早年间存于心底的鸿鹄之志!
可能旁人还不会像顾紫真这样内心震撼,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幻想中的国度。
但顾紫真当了多年的大秦朝臣,自然明白这个所谓的‘大同盛世’,对于一位凤阁首辅来讲意味着什么。
良久的沉默过后,顾紫真不禁苦笑摇头。
“歌儿,若新学之向往是为大同,恐怕会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路。”
顾长歌闻言笑了笑,并未反驳。
大同之世,本就是世人对于未来的期望。
上辈子五千年华夏文明,未能有人见到真正的大同之治。
可这并不意味着,以后也没有。
人嘛。
总要对未来有些期许的。
万一实现了呢?
顾紫真深深的看了顾长歌一眼。
此刻的她,只觉自己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家儿子了。
他的父亲说的没错。
歌儿,便是注定会在历史上留下记忆的奇男子。
这样的他,凡界已经留不住了。
在心中如此想着,顾紫真突然又有些释然了起来。
或许,她一开始的隐瞒,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吧。
以为对他绝口不提,便能让这孩子不再踏上他父亲的道路。
但终究,命运总会有它独特的地方。
她的孩子,她的歌儿...
注定不会在凡界庸碌一生!
群雄并起的灵界,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
想到这儿,顾紫真温和的笑了起来。
“歌儿,这篇《大道之行也》,是你所创吗?”
顾长歌闻言没有丝毫的犹豫,果断对顾紫真摇了摇头。
“不是。”
顾紫真不由一怔,旋即赶忙问道:
“那此篇文章的作者,究竟是哪位高士所创?”
顾长歌想了一下,实话实说的道:
“此文出自一本名为《礼记》的典籍。
这篇文章的作者,名为戴圣。
他是一位著名的经学家。”
听到此话,顾紫真忍不住愣了一下。
戴圣?
经学家?
秦夏两国的历史上,有过这个人吗?
还有那本名为《礼记》的典籍。
倘若世上真有此经文典籍,定然是名扬于世的宏伟巨著。
何至于连她都没听说过?
看到顾长歌一脸认真的模样,顾紫真竟然真的仔细回忆了一下。
可无论她怎么回想,都未曾记得有过一位名叫戴圣的经学家。
至于那本《礼记》典籍,更是不可能存在了。
毕竟顾紫真为了看懂先夫叶云华留下的字,翻阅了国内国外的无数古文典籍。
她很清楚的记得,世上绝对没有一本名为《礼记》的著作。
也就是说,顾长歌可能是瞎编了一本书,又为了不想引起外界的主意,故意编造了一个著名的经学家。
念及此处,顾紫真不由也有点儿无语了。
她的宝贝儿子啊。
哪儿都好。
就是他偶尔说的话,怪让人不理解的。
也许,这就是标榜圣人之才,才会有的异于常人之处吧。
顾紫真越想越觉得如此,旋即有些好笑的看了顾长歌一眼。
“自己所创就是自己所创,何必编造一个经学者,冠名于旁人身上?”
顾长歌闻言愣了一下,旋即立马反应了过来。
得。
说实话没人信呗。
这次真不是他想当文抄公。
实在是条件不允许啊。
但即便如此,顾长歌还是想要解释一下。
毕竟这篇《大道之行也》,与那些惊才绝艳的诗歌词藻不同。
这种传颂不衰的文章,顾长歌可不想将原作者取而代之。
“娘,这真是那位名为‘戴圣’的经学家写的。
他已经过世很久了,名气也没有那么大。
娘亲没听过,不代表没这个人啊。”
顾紫真闻言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什么话!
为娘便是再老眼昏花,也不可能忽略典籍上的著作者!
为娘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无论是夏国还是我大秦,历史上就从未有过一位姓‘戴’的经学家!
歌儿,你不想引人瞩目,为娘理解。
可再怎么低调,也不能将这等传世之文让于一个不存在之人吧?
这是对于经学的蔑视。
更是对你才华的浪费!
为娘虽是显学之后,却也知晓此篇经文的伟大之处。
歌儿,莫要再跟为娘说笑了。”
看着自家老娘对自己已经有些不满的态度,顾长歌已经有些无言以对了。
得嘞个得。
他这位‘著作之人’,怕是跑不了了。
多年以后,史书上会怎么记载?
新学显圣,顾子留经?
太艹了。
顾长歌见没法再解释清楚,便也不再继续说明下去了。
很明显,顾紫真把话说到这份上,完全就是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可能再信的态度。
要是他再对自家老娘解释一句‘此篇真是《礼记》其中一篇’。
想必顾紫真又要说世上绝无《礼记》一书了。
毕竟这个女尊世界之中,确实没有《礼记》这么一本古经典籍。
无奈之下,顾长歌只好苦笑着认下了这篇文章的著作之人。
但他连《大道之行也》都认下了,倒也不必再顾虑另一位掀棺材板的张大家了。
于是,顾长歌趁着他们娘俩谈起报纸的文学板块,直接向顾紫真提出了下一期《广陵候报》的新学标题。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此言一出,顾紫真又不由被这传颂另一个世界的‘横渠四句’所震撼。
她只觉其言简意宏,足以成为传颂不衰的千古名句。
一时间,顾紫真竟对自家儿子这些年藏而不露的惊世之才感到浓浓的惊叹。
她下意识的正襟危坐。
像是在面对着一位未来的大秦圣人。
可当顾紫真惊觉自家儿子诧异的目光看来时,又忍不住老脸一红。
随即,她顾不得身为娘亲这么问会不会让自己以后很没面子,语气略显急切的问道:
“歌儿,你还有关于新学在报纸下面几期的标题吗?”
顾长歌闻言一怔,却又在看到自家老娘如此急切的样子后,不由笑了笑。
“娘,孩儿这些年想了许多。
关于新学的主题思想,孩儿这里多得是。”
听到此话,顾紫真面色一喜,忍不住催促着他快快讲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顾长歌接连掀了不知多少位历史名人的棺材板。
未来几期的新学标题,包括但不限于...
《有象斯有对,对必反其为,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世界大同》
《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
——等等。
可以说,今日的这顿午膳,顾紫真竟有种被自家儿子给上了一课的错觉。
她的儿子展露出来的学术思想,充满了对于‘道’的新理解。
偏偏她这个显学出身的凤阁首辅,居然还觉得自家儿子提出思想很有研讨下去的价值。
即便顾长歌本人对这些新学的思想与理论,并没有太多宣传的意思。
可顾紫真依旧拉着他谈了半下午,期间桌上的膳食都忘了吃。
直到过了下午未时,来到了申时初刻。
顾紫真这才突然记了起来,她该去凤阁值房中理政去了。
这让她不由莫名有种遗憾的感觉。
没来由地,顾紫真忽然觉得与自家儿子的这番交谈,竟然有点儿与经学大家促膝长谈的意思。
但年节的这段时日,必然积攒下来了数不清的各项政务。
改革仍在继续,革命尚未成功。
顾紫真不可能放着国务不管,继续听她的儿子讲述新学。
哪怕在她的眼里,自家儿子的新学绝对是一个改变时代的学说。
她本人,更是希望多听顾长歌讲述一些关于新学的思想。
可老百姓们的喜怒哀乐,才是顾紫真一直以来最关注的事情。
顾私而不废公,方为宰辅之本。
这个时代,没有管仲、姚崇,却也有一位如他们一般的贤相。
顾长歌觉得,他很幸运。
因为那个人,就是他的母亲。
“歌儿,晚膳不必等为娘。
这些天积攒下来的政务,怕是又要让那些老家伙苦一阵子了。”
说起这话的时候,顾紫真是笑着站起身来的。
尽管她每次年节过后,都是处理国家政务最多的那个人。
可顾长歌却从来没有从自家娘亲的脸上,看到对于治理民生的烦躁与疲惫。
或许,他的娘亲也将会像那些只存于史书典籍中的名士一般,成为人们所敬仰的一代名相吧。
顾长歌也站起身来,脑海中莫名涌上了一句话。
‘你所翻过的一页,那寥寥几笔的描绘,却是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
顾紫真笑呵呵的换上了官身,坐上马车出府入宫去了。
临走之前,顾紫真还朝着出来送她笑着摆了摆手。
“回去吧,外面风大。”
顾长歌站在府门处,静静的望了一会儿逐渐远去的马车。
他知道,自己还能和娘亲一起用膳畅谈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少了。
只希望,他离去之日,正是大秦帝国崛起之时。
这是大秦帝国历史上不知多少代有志之士,为之付诸一生的理想与使命。
而如今,这项使命落在了这一代凤阁首辅的头上。
也不知,最终的结果,会不会如他所愿,顺利的结束这一场波及全国的变法之事。
大抵是顺利的吧。
顾长歌在心中如此想着,不由轻叹一声,走回了顾府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