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沈学农认认真真地看着，薄唇轻轻翕合着，像是在重复这个字的读音，并且那手也按照小人书上的比画，一撇一捺地在腿上写了起来。
重复三遍后，他又指着另一个字问：“那这个呢？”
“这个是滔。滔滔江水的滔。”
沈学农再次颔首，又默念了几遍，然后又认真复写了三次。
接下来，沈学农不知不觉就遗忘了他自己的初衷。
本来把沈依雯叫到他身边，是因为见她不开心。向她请教，也不过是给她找点事情干，免得她在那里胡思乱想。可是谁知，这么一番学下来，他竟然还真的认真了起来。
逐渐的，沈学农眼光放亮。
而殊不知，沈依雯也是一脸的吃惊，因为她突然发现——“四哥，你好聪明啊！”
不管是多么复杂的生僻字，只要她教一次，四哥就能记下来。
地上，沈卫华拿着铁钩子捅了捅灶坑里的火，炕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再烧的话就太热了。
他放下铁钩子，拍掉沾在手上的灰，“你四哥那个脑子，咱家排第二，打小就聪明，什么东西教个一两回，他保准能学会。”
说起这个，沈卫华也满脸惋惜。可惜，生在了一个这样的家庭里，可惜，自从当年那件事情后，老四的腿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不然的话……
沈卫华的眼底悄然划过了阴霾。
沈依雯则是眼光一亮，“学神，学霸！”
“霸？”
沈学农奇怪地瞟她一眼，依然是那副秀气又文静的模样：“傻瓜，叫四哥。”
“四哥！”沈依雯捂了下脑袋，然后眼珠又转了转。
“四哥，你这样学效率太低了，咱们可以先学拼音，然后声母韵母，之后我给你找一本词典，你只要对照词典，就算没有我在身边，也可以迅速认字！”
“拼音？”
沈学农茫然了下。
于是沈依雯就开始小嘴直叭叭，她认认真真地讲了起来，旁边二哥也听了几耳朵，后来二哥就挪到炕边，坐在了一旁，也和四哥一起认认真真地听她讲……
沈依雯直把自己讲得口干舌燥，但也就过了半小时左右。
“记住了！”
沈学农点着头，他自己说了一句记住了，然后就开始在炕上写这三个字的拼音，竟然全对了。
沈卫华摸了摸自个儿的下巴，说：“回头我去公社，买点本子和铅笔。”
沈学农却闻言皱眉：“太浪费了。”
他不过是想要学点东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打发时间了，可如果在这上头花钱，那就太破费了，太不值当了。
“怎么能是浪费呢？一点都不浪费！”
沈依雯眼光明亮地说：“对了，隽哥之前给了几个本子和几支笔，被我放起来了，我这就去找找。”
于是她跳下炕，忙着翻箱倒柜。
“真的不用，”沈学农皱着眉。
但沈依雯其实是借着柜子做掩饰，已经飞快从空间里拿出一沓本子和几只铅笔，还有橡皮。
她重新回到炕上：“四哥，给！”
沈学农攥了攥手心，没接，但沈依雯霸道地将本子和笔全都塞进他怀里了。
之后，她一扭头，就和二哥聊了起来。
“咱家第二聪明的人是四哥，那第一是谁？”
沈卫华搓了搓下巴，十分纠结地想了想：“以前的话，应该是大哥……”
“大哥？”
在沈依雯的回忆中，她当年被老太太徐大枝捡回来不久，这大哥沈建国就跑到部队当兵去了，十年来一直没回来过。
“不过现在的话。”沈卫华看向躺在炕上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老三：“现在的话，应该是益民。”
沈依雯：“？”
想了想她三哥那个投机倒把的本事，她三哥聪明，机灵，她其实是信的。
“二哥，”她坐在炕梢，小手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有些好奇地问：“咱家大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卫华皱着眉：“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毕竟都十年了，说起来他大哥到底长啥模样他都忘了。
沈学农却爱惜地一下又一下摩擦着那些本子，他声音很清澈，也很文静，他说：“大哥和二叔很像，能顶天立地，能撑起一个家。”
接着，他好似无意识地，轻抚了一下自己没有知觉的双腿。
自从那一年，出了那件事之后，大哥就去部队了……
“小四，你等我。”
“我听说只要在部队立了功，就能有奖金。”
“等我赚了钱，我一定帮你把腿治好。”
“你以前是咱们几个里跑得最快的一个，上山逮兔子总是你冲在最前头。”
“你以后也一样，以后一定还能站起来。”
能吗？
可他其实并不在意能不能站起来，或许起初在意过，失落过，但人总要学着接受现实。
倒是三哥……
三哥去投机倒把时，嬉皮笑脸的，什么也不说，他追问时，三哥却怼他一句。
“你管我？我可是你哥，三哥也是哥。”
可他知道，三哥也是为了他。
或许他真的是一个拖累。
这样想着，沈学农看向了三哥。
但就算是拖累，也要做一个坚强的，活着的拖累。
他不能死。
不然如果他死了。
三哥，就也活不成了。
这样想着，沈学农静谧地笑了笑，可笑容好似隐于云雾中，梦幻的，叫人看不真切的，迷离得好似不过一片镜花水月……
……
第二天，沈依雯一大早就醒了，她去了成隽那边一趟，但其实是悄悄投喂去了。
反正空间已经暴露了，当场变戏法似的弄出一大碗牛肉面，然后就蹦蹦哒哒地离开了。
成隽：“……”
看着面前那分量十足，又十分浓香的牛肉面，他不禁扶额。
“这孩子，”还真是有恃无恐。
他失笑着。
而等沈依雯从成隽那里回来时，她就拿出了一本汉语词典，提前撕掉了厂家和标识等等，一进屋就塞进四哥的怀中。
“四哥，你拿着！”
“我们等下还得去别的大队支援救灾，这几天无聊的话你就用这个打发下时间。”
沈学农的瞳孔微微一缩，之后，才缓慢地伸出手，微微有些颤抖的，接过了这本词典。
再之后，他仰起了头，看向站在炕边的沈依雯。
“雯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