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给我们讲讲你和老将军还有小少爷的事呗？”千里之外的山林中，一队人马坐在石头上休息着，漫山遍野的马儿正吃着水草歇息着。
张海北看着这个少年模样的士卒，他记得他是两年前才来到辽东铁骑，当时是因为家里老小都被戎狄人杀了，这才带着满腔悲愤加入辽东铁骑。
“小娃子，想打听这些事？”张海北平日里没什么架子，在士卒中的声望很好，比起淮千刃的严格治军，已经南宫昌的不苟言笑，他就是另外一种风格。
“是啊将军，眼看着我们马上就要到了苟连山北麓，到了地方我们还能不能活着回去都不知道，我可不想丢下遗憾去死！”小娃子嘿嘿笑着。
“臭小子，说什么丧气话呢？我们一定都能活着回去！”老兵们纷纷骂着小娃子，可小娃子依旧笑着，他知道这些人心中都明白，他们这一走就没有生还的希望，但就是没有人敢说出来。
“好小子，你倒是坦率。”张海北赞了他一句，随后看着与他奔袭旬月的士卒们，声音中难掩悲壮：“弟兄们，小娃子说得对，我们这一去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谁要是回去了，记得给弟兄们一个个抬棺回家！”
“将军，我没有家！”小娃子又一次接了话，这一次却没有人嘲笑他，因为小娃子哭了，他一家人都死在戎狄人的手上，最后连掩埋的钱都没有。
等到他进到辽东铁骑后，当时就预支了钱回了家，却发现自己的家都没了，田里父亲还有阿爹种下的谷子，也都被人挖走了。
他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父亲他们的坟头，就连坟茔地上长得野谷子，也都被人拔了去，最后他一无所获的回了营。
从那时起，辽东就是他的家，这里的士卒们都签下过状子，倘若有一天在战场上蒙难，家人给抚恤，幸存者抬棺，甭管多远都给抬回家。
“将军，你还没说你和老将军他们的关系呢！”小娃子又一次问起，张海北没有推脱，反而笑道：“确实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怎么好。”
“怎么会？我可是亲眼见到小将军跪在你面前，怎么会不好？”众人议论纷纷，张海北笑着道：“那是因为他觉得愧对我，十几年了都没听我这个当哥说的话，换谁都会心中愧疚，这才给我跪了一次。
这不，刚跪下没多久，他就又跑的没影了？当兄长的就怕遇到这种太有主见的兄弟，整天替他担惊受怕的，我也要让他尝试一次！”
张海北大笑起来，所有人也随着他笑了起来，看到他们明亮的目光，张海北生平第一次打开了话匣子。
“再说你们都说我那个父亲，其实我对我父亲谈不上多尊敬，毕竟当时我和云南还小，他就跟着大帅东征西讨，把我们兄弟俩还有老娘一股脑的扔到家里。
你要说恨他吧，可等到大帅亲自告诉我父亲死的时候，我当时也哭的厉害，就跟小娃子那时一模一样！”
“原来将军也有不争气的时候啊！”小娃子傻乎乎笑着，张海北笑骂道：“哪有人生来就是争气的？到头来都要哭过鼻子才算长起来！”
说完话他似乎觉得不太对，立刻补充道：“当然啊，我也见过一生下来就老成的，不过这种人我们不去学，学不来的！”
又是一场大笑，张海北看着男人们脸上的喜色，语气轻松：“说实话，最开始我接手辽东铁骑时，心里确实发憷过。
我父亲是大帅手下最耀眼的兵，辽东又是大帅的发家地，我一个年轻人接过辽东铁骑时，整夜整夜睡不着，就想着怎么把兵练好。”
“将军，您做的很好了。”这一次不再是小娃娃说着话，而是一个跟着张海北二十多年的副将，生死相知二十年，今朝相伴共黄泉。
“我自认做的不错，但是做的还不够好，如果够好的话，辽东铁骑就不会在我手上埋没这么久。”张海北叹了口气，随后便是豪情干云。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弟兄们，这一次我们就要痛打戎狄人，让全天下看看我们辽东铁骑，还是当年那个横扫天下的不败之师！”
“是！”不知多少人坚定的呼喊着，张海北翻身上马，望着身后那一道道明亮的目光，用着平生最大的气力呼喊：“前进！”
幽州。
李时臣穿着一身墨青色布衣站在城楼上，目光所及虽然没有任何人影，但是作为沙场宿将，他能闻到远处传来的血腥味。
“父亲，我已经把话带到了！”李冠军匆匆而来，李时臣微微颔首，父子二人相伴着站在城楼上。
“你是不是心中有疑虑？明明幽州还能容得下两万人，可我却没有让皇上亲率白衣侍前来，反而是让他们驻扎在原地。”李时臣双手插在袖中，人老了手脚总是容易凉的。
他也就奇了怪了，明明自己年轻时也没有这么怕冷，怎么到老就这么怕冷起来？难道真就跟大帅说的那样，人老就容易矫情？
“儿子明白你的意思，如果让城中的士兵知道我们有后援，那一定不会爆发出足够的战力，在战场上，畏首退缩才是兵家大忌！”
“你只猜到其一，没有猜到其二。”李时臣摇了摇头，李冠军沉默良久方才开口：“我不是没有猜到，而是不想说出来而已。”
“是啊，连我都下了这么久的决心，你这么年轻怎么能下得了狠心呢？”李时臣没有怪他，年轻的时候总是容易冲动的，他也一样。
“只是现在的我要为景国考虑，倘若陛下在幽州战事中丧生，景国该交到谁手上？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景国再次陷入内乱。
退一步说，小姐就在陛下身边，小丫头的心思连你都瞒不住，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就算是为了小姐的以后，我也不会让淮云浅冒这个险。”
李时臣总是贪心的，他总是想着能够两全其美，曾经南宫昌就说过，他这样的性格早晚会出大事，没想到这一出事就是眼前这般死局。
“要是小姐听到这句话，多半也会跟公爷在信上骂你骂的一样。”李冠军笑着说道。
李时臣眼睛微眯，他想起来不久前从京城传来的一封信，那是南宫昌亲笔所写，信上都是骂他之词，说他迂腐顽固，一个人要带着几万大好青年和他一起埋葬在幽州这个鬼地方。
虽然信上骂的激烈，但是李时臣知道，南宫昌这是担心他，如果不是他的话，南宫昌连骂都不会骂，毕竟他已经当了快二十年的老好人。
“我一直都说，我们这个大帅一向是喜欢耍两面派，在你们小辈眼中他是忠厚长者，也就在我这里，他一直都是那般风风火火，动不动就喜欢破口大骂。”
李时臣发着牢骚，但是李冠军心中明白，普天下能让南宫昌破口大骂的人也只有他一个人，南宫昌这是担心他。
“可是这次大帅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我的想法，这一战按照我的设想，最多景国也只是损失几万人，倘若真按淮云浅那小子的战法，这种损失无可估量。
为了一个幽州搭上这么多大好青年，不值当，我们不能做亏本买卖。”李时臣掏出双手，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城墙上的青砖。
“你们都说淮云浅这小子不错，可我真没发现他哪里不错，也就身手好了些，要是我再年轻个二十多岁，非要和他一争雌雄。
再说这战法布置，除了把王老头调过来还算入得了眼，其他的这都安排的什么东西？还想着御驾亲征，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四皇子？
为君者心不够狠，幽州一州之地，该放弃就放弃了，哪怕损失几万人，也总比搭进去几十万人要强得多，再说我们父子二人还能真把幽州拱手让出去吗？”
李时臣骂了好长一通，最后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难掩失落：“如果当初我和大帅遇到的是这小子，哪还有什么燕然，什么戎狄，我们一早就打通天下了！说起来，你们还是有福之人呐！”
能有淮云浅这种大度的君主在，对于年轻人来说无疑是一场幸事。
“冠军，等到戎狄打进来的时候，你就按照我的安排走吧！”李时臣老眼望着远方，突然开口道。
“父亲，既然你都选择坚守幽州，我又有什么逃跑的理由呢？”李冠军依旧坚持着。
李时臣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骂咧咧：“臭小子，以后少跟你老子学着，这般脾气难怪没一个丫头看得上你！”
“那你当年不还是娶到我娘了？有什么关系？”
“我那是父母之命，还有大帅从中撮合，你以为我就乐意娶你娘？”李时臣瞪着眼睛，不等李冠军回口匆匆离去。
李冠军哈哈大笑，不乐意？也不知道当初娘走时，是谁哭喊着要跟她一起走。
“娘，这一次孩儿要食言了！”李冠军缓缓闭上眼睛，他还记得母亲临走前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父亲，让他安享天年。
只是他终究完不成母亲的夙愿，终究要他做个不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