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愕，难以置信，和强烈到难以呼吸的恐惧在柯灿脸上逐一划过，最后他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起来，他无心斟酌用词，在书页上刷刷写了起来：
“这他妈的算个什么公平？你拥有鬼册，你可以创造新的规则，你可以让自己在游戏中获得完完全全的赢面。我呢？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这里等待死亡，你却在这里跟我说公平？”
宁妄没有反驳，漆黑的瞳孔在血色的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色彩，她用这么一双眸子平视着面前的那片空，平静地重复道：“游戏，是完完全全公平的。”
愤怒冲上了柯灿的大脑，各种粗俗不堪的话语从他紧咬的嘴唇间溢出，半钝的笔尖划破了那层微黄的脆弱纸页：“去你妈的！如果你才是那个躲藏者，如果你没有鬼册，亻……”
笔尖停在了未完的一笔上，纸页在执笔者施以的压力之下向下陷去，柯灿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左侧的桌面上，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啪嗒。”
他松开了手，笔杆倒在了书本上，顺着倾斜的内页在桌上滚动着，最终落到了地上，摔断了笔尖。
柯灿伸手拿起那本被他随手放在桌面上的鬼册，颓然地闭上眼。他怎么忘记了，此时此刻拥有鬼册的，除了宁妄，还有他自己。
游戏，的的确确是公平的。
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力量，才让宁妄在他之前制定了于他不利的规则。
他又一次，将自己送上了死路。
只是如今知道这些，也已经太晚了，在这样的规则之下，他又该怎样活下去？
隐身时效还剩下最后的四分钟，柯灿扯起嘴角苦笑一声，在生命最后的四分钟，他再次捡起地上的铅笔，摔断的笔头仅在木质的笔杆外露出了一个断裂的残角。他手下用力，用断断续续的线条在纸页上拼合着文字：
“你赢了。”
“这就认输了吗？”宁妄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你觉得我告诉你这些，只是为了让你死得明白一些？”
柯灿不解地看向她，这样的规则，又怎么可能存有一丝希望呢。
宁妄却是叹气，从他手中抽出那支铅笔，翻开属于自己的那本鬼册，写下了第七条规则。
“7.所有参与者携鬼册来到塑像前便可通过擦去指印的方式终止游戏，视躲藏者为自愿放弃争夺鬼册的所有权，且不可再次参与其中。”
宁妄放下铅笔，那行新增的规则再次泛出血红色的光芒，再次黯淡下去。
规则，生效。
柯灿急促地呼吸着，目光粘在那两行酒红色的印刷体上，久久难以移开。
他听到宁妄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说过，我们可以一起活下去，我不是一个喜欢食言的人。如果你愿意永远放弃拥有鬼册的所有权，那就塑像前见。”
柯灿的手再次颤抖起来，只不过这次是因为激动，他拿起铅笔，笔杆上还残有一丝微热的余温。
他郑重地在书页上写下了自己的抉择：
“塑像前见。”
宁妄轻轻颔首，信步朝着塑像的方向走去。
柯灿急忙拿起那本发烫的鬼册，紧跟其后。
鬼册的塑像位于图书馆一楼的大厅内，正对着那扇紧闭着的大门。
那是一座一人高的深灰色石质塑像，雕刻成了一本打开的书本形象。左侧的那一半上，刻着宁妄和柯灿两人的姓名，两枚尚且潮湿的指印赫然其上，血液顺着那些组成文字的凹痕流淌，泛出微弱的红光，而右侧的那一半则写着这场捉迷藏的七条规则。
两人在隐身时效还剩下一分钟的时候站在了塑像前，带着急切，柯灿率先上前，用校服的袖子擦去了印于自己姓名之上的那枚指印。
见属于柯灿的那枚指印凭空消失，宁妄也走上前，伸手抹去了属于自己的指印。
两个姓名黯淡了下去。
第七条规则随之亮起，血红的微光在凹痕中流淌着。
两人手中的鬼册倏地变得滚烫，所有文字都在此刻消失，黑色的扉页上，只有一行酒红色的印刷体。
“是否确认终止游戏？”
宁妄抬头望着那座石质的塑像，嘴唇开合间吐出了两个字：“确认。”
柯灿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喊道：“确认！”
塑像上的所有文字在这一刻彻底消失，赫然其上的，只有四个大字：
“游戏终止。”
劫后余生的狂喜在柯灿脸上浮现，他张开双臂，放声大笑起来，眼泪不觉流了满脸。
隐身的时效也走向了尾声，他在心中默默地倒数着，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宁妄。
他有太多的话想让对方听见。
柯灿斟酌着开篇，在“对不起”，还是“谢谢你”之间犹豫不决。
他想道歉，因为他多次想要杀死宁妄，但同时他也想道谢，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力量，他终于，拥有了依赖自己的勇气。
柯灿在宁妄面前站定。
三。
二。
一。
一道人影在宁妄眼前凭空浮现。
可她终究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
在她看到柯灿的那一刻，眼前的少年瞬间炸裂开来，碎裂的人体组织飞溅而起，血液，脂肪，毛发像喷泉一般将宁妄淋了个遍。
宁妄呆立在原地，一时意识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温热的血液顺着身体流淌而下，被染成明黄色的卷曲短发粘在皮肤上，碎裂的骨碴扎得脖子生疼，少年已经炸裂成了满地狼藉的破碎血肉，看不出任何生前的模样。
那个不久前还说着想要活下去的人，就在这么一瞬间像烟花般炸裂开来，宁妄只来得及看到他的眼睛，错愕在那一刻充溢着他那只仅存的右眼。
他最后的话也终于传入了宁妄耳中。
不是“对不起”，也不是“谢谢你”。
他说：“为什么？”
宁妄也想知道为什么。
明明按照规则来看，游戏应当已经被终止才是，可是为什么，柯灿死在了还是在被看到的那一刻？
面前的塑像上终于浮现出了两个血红的大字，一行血红的字体一如面前血腥的场景，刺痛着宁妄的双眼。
“游戏终止——”
“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