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尖细飘忽的声音贴在美神耳畔响起，如同鬼魅的低语，刺耳而阴冷。
他厌恶地蹙起了眉，似乎单单这么一句话就使他闻到了对方口腔中腐朽的气味，而这股气味令他感到了一丝不适。
美神漠然地偏过身，身着一袭白衣的护士正站在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她的瞳孔向外散开，颜色透明到几乎和眼白融为一体，而此刻，那对空洞的双眼此刻就像是两个虚无的洞，正一眨不眨地仰头盯着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
护士的嘴唇机械地开合着，用她那刺耳变了调的声音重复着她的质问。
“我的病人偷偷跑出来了，”美神神态自若地陈述着：“病人晚上应该乖乖呆在房间里睡觉，而不是到处乱跑。可是我的病人却趁我不注意偷偷跑出了病房，跑到了这里，我觉得我有必要把他抓回去，你说对吗？”
护士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似乎打算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丝因撒谎而显得不自然的神色，不过她终究还是没有读出任何慌乱。许久，她语调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质问道：“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阻止你的病人乱吃来历不明的东西吗？”
美神丝毫没有犹豫，干脆利落地回复道：“他变成现在这样，我一开始都没看出来他是我的病人。”
护士再次无声地盯着他的脸，仿佛在压抑满腔的怒火，只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已然陷入癫狂的男孩终于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急急转过身来，五根鲜红的条状物长鞭般甩向了美神所在的位置，光洁的地面上霎时被拖出一道道血迹。
直到这时，宁妄才终于看清那并不是什么寄生在男孩体内的什么生物，而是从男孩口中生长而出的舌头！
原来男孩并不胖，而是那些舌头过于地长，长到小小的口腔无法容纳，只能暂时蜗居在男孩体内，将他那副本不肥胖的皮囊撑的鼓鼓囊囊。
那盘踞在骨骼和皮肤之间的，是他长到无处安放的舌头啊！
宁妄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男孩的时候，他的脸颊鼓鼓囊囊的，说话也含糊不清，像是塞了满嘴零食的贪吃鬼。
可如今看来，他的嘴里并没有零食，塞满脸颊的竟是五根巨舌的舌根！
五根长舌狰狞地凌空而起，带着血和浑浊粘液的舌尖指向了美神的位置，想要将其分而食之的欲望彰然若示。
护士终于移开了她那双黑洞般的双眼，双腿凌空向前迈步，向异化的男孩飘去，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丢下几句话：“病人不应该到处乱跑，也不应该吃任何东西，下不为例。现在，立刻离开，回到你病人的房间去。”
美神似乎压根没有与之深究到底的打算，听到这话便果断地转身离去。
宁妄却陷入了纠结，她到底该继续尾随美神离开，还是留在这里看护士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呢？
她本是想要留在这里弄清男孩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但是男孩并不是自己的病人，万一她的行踪被护士发现了，她也无法像美神一样找到借口为自己开脱。
同时，护士和男孩都是认得医院中的道路，而美神却和她一样是求生者，尽管护士要求他回到病房，可他却不一定可以找到回病房的路。
但谁也不能肯定护士接下来会把男孩带回病房，要是他们去了别的什么地方，那她可就真的找不到回病房的路了。
正当她深深为之纠结的时候，美神突然顿住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还不走吗？”
宁妄心头一颤，难道说，唱诗班还有其他人在这里？那她的一切动作，不都被那个暗处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了吗？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宁宁？”
直到对方叫出自己当初随口编造的假名字，宁妄才终于意识到美神叫的人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自己。
原来美神早就知道自己跟在他身后了！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是她走动却不小心发出声音的时候，还是在走廊里从她身边路过的时候？
或者说更早，在他刚刚跟着男孩拐入那条走廊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黑暗中有一个人在试图隐藏自己的身形了。
原来黑暗中对视的那一眼并不是错觉，他真的透过蒙住自己双眼的粗布和缠绕于宁妄周身的黑暗，看到了她那在黑暗中依旧明亮清澈的漆黑双眼。
美神自一开始就知道她在那里，他只是，假装没有发现，让一个小女孩继续她无谓的躲藏游戏，却在此刻无情揭穿，使她不甘地承认她的躲藏不过就是个自以为是的笑话。
宁妄不知道他为什么放过了自己，或许只是鬼使神差之举，或许是因为他曾为了自己的信仰而向所有传道者做出的承诺，又或许，他只是好奇那个跟在身后的少女是否真的蠢到以为自己不会被人发现。
所以他假装没有看到宁妄，任由她在身后跟了一路。
但此刻，宁妄不想知道美神想了什么，她只是感受到一股无名的怒火在心头肆意燃烧着。
他只是假装没有看见自己，可她始终蹑手蹑脚，战战兢兢，为了不发出声音用尽了所有精力。
这一切在他眼里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献上的表演吧？
她一言不发地咬着自己的下唇，默默地跟在了美神身后。
两人穿过了长长的走廊，美神推开楼梯间厚重的防火门，却没有顺着眼前的楼梯一路拾级而上，而是突然转过身来，沉默地转身盯着紧跟其后的宁妄。
宁妄刚推开门便看到了面对自己而立的美神，差点没刹住脚跟一头撞他身上。
她抬头望着那张西方雕像般冷淡漠然的脸，他的脸上此刻似乎暗藏怒意，紫色的眸子透过粗布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个身高仅仅只到他胸口的女孩。
“你知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