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图掩藏的事实被一语道破，宁妄停下了脚步，嘴唇颤抖着，却无法说出一个字，只是听着美神继续说着：“所以，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是想去找她，”宁妄终于从干涩的嘴里挤出这几个字，然后随即而来的倾吐便变得水到渠成：“昨晚在走廊里的那个女孩，我想去找她。护士说她死了，他们没有见到过她的尸体，就说她已经死了，我只是……不相信。”
美神却只是回应道：“我知道。”
他或许是听到了自己和护士的对话，才猜到了这一点。宁妄犹疑地看了他一眼，本想告诉他桑意先前说的话，可她险些忘了，眼前这人和他的队伍是一群疯子般的信徒，狂热到绝无可能对其他神明心生半点信仰，于是将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埋头顺着昨晚长廊的方向一路沉默地走着。
可走廊已经不再是昨晚的模样，宁妄还是固执地走着，直到十字的路口出现在她眼前，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了，她不可能再次走进那条长廊，也绝无可能再找到那位病人了，那个女孩和昨晚的长廊，就像边野和他的幻境一样，随着他们的死亡，消失在了夜里，永远不会出现了。
无力感就像一块沉沉压在心头的石头，如今被眼前的一切灼烧到融化了，融化成了咸腥到苦涩的液体，在胸膛里涨潮般上升，逐渐增加的液压难以忍受地抵着肋骨，直到身体终于为翻涌的液体寻到一个出口，于是它们磅礴却无声地涌出，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晶亮的泪痕。
宁妄无措地擦去无法控制的泪水，沙哑着嗓子自嘲道：“看吧，我想做的是这样的蠢事，可能这就是没有人去找她的原因吧，他们都知道，在晚上失踪的病人是不可能被找到的，所以没有人蠢到去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一盏一盏的灯在她身下投出几道规律的影子，然后影子交汇的中心开始移动，宁妄做了个深呼吸，随即转过了身子，她知道，继续向前也是无济于事的，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向她证明，找到那个小女孩是完全不可能的。
泪水终于干在了眼眶里，白色的灯光加剧了宁妄脸上的苍白，或许是在对方面前流泪助长了她倾吐的勇气，她勉强地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语气中带着一丝令人怜惜的绵软：“我在想，如果我看着我的那位病人站在融化的镜子里，我会做什么，如果我看见她和胖男孩一样异化成怪物，我会不会依旧朝她走去。哈，很好笑吧，我连自己的命都不一定能保全，却不想看见分配给我的病人去死。”
“不对。”
宁妄短促了吐出一口气，仿佛想要通过僵硬的笑容骗过自己的心，她加重了施以在嘴角肌肉的力量，提高了音调，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低落：“什么不对？”
“他们不会去寻找她的原因，”美神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没有掺入一丝一毫的情感：“如果他们知道她在哪，那么自然也没有寻找的必要了。”
宁妄没有回答，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放在了他处。
一个，所有被宣告死亡的病人都必然会去的地方。
她想，她或许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
那是，一开始他们所处的那片废弃医院，所有被宣告死亡的病人都去了那边，成为了那些不会思考，没有灵魂的怪物，终日在黑暗中游荡。
美神并没有期望得到回应，两人只是沉默地面对而立，沉重的死寂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如此的寂静持续到美神不知以何种方式收到了某种讯息，然后他简明地做了个手势，示意宁妄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那道通往祷告大厅的门，一路下行来到了圆形的大厅。
祷告已经结束，只是恶魔还没有回病房，他背靠演讲台随意地站在神像前，面前那位护士脸上带着那副礼貌的、如一的微笑，目光却死死地盯着恶魔：“……所以，你可以告诉我，她为什么没有出席祷告吗？”
身为缺席人员的宁妄心头一紧，快步走上前去，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解释自己的缺席，恶魔却抛出了问题：“你真的确信，那位病人已经病发身亡了吗？”
“那是自然！”护士不觉拔高了音量，随即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若无其事地解释着：“我已经告诉过你，她的尸体已经被她的家人带走，她的家人都已经确认了她的死亡，你又为什么要质疑这一事实？”
“真的吗？”恶魔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摩挲着匕首刀柄的大拇指：“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对于1号病人的死亡，你也说他的尸体被他的家人带走安葬，你不会真的以为可以骗过所有人吧？”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对方，逼得那个身高仅堪堪与他肩膀齐平的年轻护士只得后退，直到她的后背几乎要贴上神像。刀刃反射着头顶灯盏的白光，将护士那淡蓝色的瞳色映的更为透明，她的眼睛似乎丝毫没有被直接照射到瞳孔中的刺目白光影响，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众人。
刀刃在护士的脖颈处压下一道细到几乎看不清的红线，恶魔缓缓开口道：“很遗憾，1号病人没有家人，所以，死去的病人都去了哪里？”
血液从护士脖子上渗出，她却像没有感受到疼痛般平静地回答道：“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
恶魔发出一声嗤笑：“既然你无法证明那位病人已经死亡，那我觉得你也没有必要见到照顾她的护士。”
“我当然需要见到她，”护士向前迈出一步，恶魔及时将匕首向自己的方向收回些许，使其不至于直接割断护士的脖子。她的脸上丝毫没有性命受到威胁的怯意，继续重复道：“我需要把一位新的病人交给她，所以，她为什么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