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维持的伪装被轻易扯破，桑意敏感的情绪完全承受不住这样直白的话。
于是她愤怒了起来，压抑已久的破坏欲化作了对少女的攻击性，她紧紧盯着那个被她刻意丢到远处的铁杆，想象起了自己冲过去将铁杆抓在手里，再高高挥起，从后脑将少女的头颅击个粉碎，嫣红的血液会将脑浆染成甜蜜的粉红色，看上去就像诱人的甜点，两颗有着淡粉色的眼珠可能会掉出来，然后她可以跳着欢快的恰恰舞，一脚踩碎一颗滑腻腻的眼珠。
而她确确实实想要这么做，她听见自己的牙齿因激动而打着颤，哒哒声在颅骨间回响，此刻她已经完完全全将眼前的少女看作了自己的猎物，带着一种狩猎的快感，她强压住兴奋，颤抖的声音使人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激动：“你是谁？你，想杀了我吗？”
桑意暗自决定，一旦对方的回答不能让她满意，自己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立马一击砸碎面前那人的头颅。
少女却只是无害地摊开空荡的双手：“不，亲爱的，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放轻松，我完全没有任何恶意。你看，她此刻正在跟人闲聊，那我们也可以说说话，你说对吗？”
桑意眯起眼，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和一个已经被定义为猎物的人进行毫无意义的交谈，就像是人类不会去和一块即将成为食物的猪肉交谈一般。不过她只是好奇，面前的人是如何知道宁妄正在和别人闲聊的，只好不情不愿地开口：“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少女低低地笑了起来，这笑让桑意顿生一种被窥视的不适感，而她接下来的话更是令桑意不安起来：“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很多。比如，我知道，她不可能陪你看烟花，因为她，和我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放屁！她答应过我的，她说过！”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桑意抓起水杯向少女砸去，她丝毫没有躲避，只是低着头看着水杯在她脚下碎裂，凉透了的水溅上她裸露的脚踝。
当她再次抬起眼睛的时候，桑意才突然惊觉那双眼里竟平静到可怕，仿佛没有什么东西在其中可以掀起波澜，然而里面却压抑着一种平静的疯狂，她怎会不熟悉这种疯狂，每每当她望进镜子里那个早已陌生的面孔时，相似的疯狂便会一遍又一遍地深深刺痛她的灵魂，将她一切的伤痛都从腹腔中剖出，鲜血淋漓地展现在她面前。
她厌恶这样的疯狂，就好像她被抽过筋剜过骨，如今只剩一副残缺的躯壳，而她却要用这一副躯壳去撞一撞南墙，最后败得个尸骨难全的下场。但她又难以抑制地对这样的人生出一丝怜悯，使她会愿意听那人说上几句。
“这么容易被骗可不好，”少女依旧笑着，笑里带着一丝悲伤和惆怅：“我不信你毫无察觉，她突如其来地出现，而且对人人畏惧的传染病不甚了解。那自然是因为，她来自这个世界之外，怀着某种目的来到这里，一旦她得到她想要的，她便会离开这个世界，她不会再记得你。而你这个可怜虫，只能一个人在这里，一个人，孤独地，等死。”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桑意冷哼一声：“你就跟一个得了臆想症的疯女人一样，要是有人相信一个疯子的胡话，那才可笑至极。”
“可怜啊……”她只是叹息着，这叹息让桑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适，好像自己是一个渴望被人爱的孩子，却从未得到过爱，只是从一个陌生人那里得到了一些怜悯，而她最最厌弃他人的怜悯。
少女依旧用充满怜悯的目光注视着她：“你要知道，我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才是一类人，我才是最应该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而你，从来都不会被我们这些人视作为真真切切活着的人，包括她在内。你在我们的眼中，不过只是达成目的的工具罢了。”
强烈的痛苦使桑意几乎无法呼吸，她只是低声喃喃：“她不会这么想的，这只是你的想法，你怎么可能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疯狂的色彩在她眼底闪烁，桑意大笑了起来，笑声却很快被哽咽堵在了喉间，她无声地笑着，嘴角绽着夸张的弧度，泪水却难以自制地不断涌出。
“我为什么会知道？”少女偏过头，注视着病房的墙面：“这面墙是什么颜色，白色？不，那是尚未被命名的三十多种颜色混合而成的。”
“你看不到，但我可以。”然后她回过头，顶着桑意防备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向病床：“大多数人，拥有三色视觉，少数人拥有四色视觉，而我，拥有五色视觉，这意味着我比你们能多分辨出数百亿种不同的颜色。”
她走到病床前，伸手将桑意的下巴拖在虎口间，食指和大拇指发力捏住了她的脸颊，强行让她和自己对视着，就像强迫她看清那个不愿面对的事实：“但如果你以为我能看见的仅仅只是物体的颜色，那你就错了。我能看到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包括那些在你们眼中仅存在于概念中的东西，还有那些笼罩在你们周围的、灵魂的颜色。”
“知道吗？”她松开了手，歪着头满意地打量着对方：“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谎言的色光穿透了她的肉体，照亮了整个房间。”
“你永远想象不到那有多么美……”少女梦游似的回忆着：“像极光一样悬浮在房间里，那是一种舞女的纱裙才有的……红色，幽魂一样血淋淋地飘荡。太美了，美到，近乎残忍……”
而她此刻也像一道苍白的幽魂，飘向了病房门的方向。
在她裹着那一袭墨绿色洋装消失在门缝的那一刻，飘飘忽忽的声音再次传到了桑意耳中：“你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吧，但我知道。”
“她叫，宁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