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清禾在看清小叔叔这一身鲜血的时候惊愕地捂住嘴。
男人弯着一只长腿，一手夹着烟吞云吐雾，另一只手扶着桌面。
那白皙的手背微曲，上面青筋凸起，彰显主人此时暴戾狂躁的心绪。
看着女孩还傻站在门口，周聿泊终于瞧了他一眼。
全家人现在都在楼下看周明宏。
她还来干什么？
“小叔叔，你和阿爸他……”
听见那句阿爸二字，周聿泊便站起身。
嘴角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感情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看都不看黄清禾一眼，撞过女孩的肩膀，与之擦肩而过。
“小叔叔……”黄清禾还在他身后叫他。
可惜他的步伐根本不停。
黄清禾看着他的背影，愣在原地……
楼下，郑琳新哭喊着吵个不停，周耀辉也没料到阿爸只是和小叔叔聊几句话的功夫被打成这样。
他们急忙送着周明宏去医院。
而楼梯上，周聿泊缓缓走下来。
周老爷子此时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他面色红紫，花白的眉毛拧作一团，那只沧桑的手中握着法鞭。
“小畜生，你眼里，还有没有周家人了？”
周聿泊神色淡漠，无言。
似乎早就疲倦于同他解释，他双手插兜，对视上老爷子。
只是缓缓问出一句。
“你这些年，有想过我阿妈吗？”
就是这简单的两句话。
周老爷子随即愣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恍然回神，“少扯婉华，她若在世，看见你敢戳瞎自家大哥一只眼，她也会唾弃你！”
周聿泊面对他的教训，只是冷冷一笑。
“你记得我阿妈和大哥怎么死的吧？”
这话，似乎就回答了他今日的所作所为。
周老爷子从怔愣中回神，怒气腾腾的眼眸中浮现了杀意，而后就是双手在震颤。
他就这样举起了鞭子，指向周聿泊。
“给我跪下，不孝子！”
周聿泊却站在原地，直直看向他。
他早就不是当年仅有六岁的孩子了，他的不服管教让周老爷子更加动怒。
周老爷子狠狠一甩鞭子，抽到周聿泊的后背上。
周聿泊似乎没想躲，他只是攥紧拳头，唯有那高傲的头颅不曾低下。
这让周老爷子接下来的法鞭抽得更猛。
一鞭子打在他的膝窝上，男人闷哼一声，不由得单膝跪下。
他的黑发不慎散落在额前，他仰着头，露出的那只眼睛恰好与楼梯上的黄清禾对视。
那小姑娘此时神情恐慌地看着他们二人。
周聿泊啧了一声。
看什么热闹？
见到自己受挫，她开心坏了吧。
没良心。
周聿泊偏过头去，擦了擦口中的鲜血。
周老爷子的鞭子又一次高高举起，势必要比刚刚还要狠地抽上去。
“爷爷！”
一声急促的叫喊让两个男人同时转头。
黄清禾趁着爷爷愣住，挡在了小叔叔面前。
“今天也不全是小叔叔的错，我阿爸他……”
其实黄清禾并不想管闲事，她讨厌小叔叔，甚至很怕他。
可今天，小叔叔救了她，虽然对他来说可能只是顺手。
但仔细想来，小叔叔与阿爸之间的矛盾，又何尝不是因她而起。
正如郑琳新刚刚在送阿爸去医院时，在她耳边低语的那句话，“周家的乱事都是因为你这个破烂货而起的。”
黄清禾握紧拳头愣住了。
她的确没法反驳。
“清禾，没你的事，别在这捣乱，一边去。”周老爷子像是铁了心要打死这个不孝子，语气不善。
黄清禾为难地转头看了一眼小叔叔。
他也正在盯着她。
就是不知道那眼神，为什么怪怪的。
犹豫了一会，见爷爷不肯退让，她深吸一口气。
“爷爷，今天来周家的路上，我和小叔叔差点死掉，不是因为小叔叔飙车，而是……我阿爸。”
周老爷子听见黄清禾差点死掉这句话，立刻皱紧眉头。
“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那伙要刺杀我们的人中，林江在，现在他已经被小叔叔的人带走扣押了。”
黄清禾的确不明白阿爸为什么会这么做，这几个男人在高深地玩弄着权谋戏码，她却对此一概不知。
周老爷子立刻跑过来检查黄清禾，“你没事吧清禾？”
她摇摇头，“爷爷，小叔叔今天或许是因为受到惊吓，才会和阿爸吵起来，你就别太责怪小叔叔了。”
周老爷子半天没说话，而是转身将鞭子扔在地上，拿起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他那是小打小闹吗？前几天打伤亲侄子一只耳朵就算了，现在还刺瞎大哥一只眼！给我滚去禁闭。”
黄清禾并不知道爷爷口中的禁闭是什么，可对于周聿泊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周家在山上，还有栋房子。
那间屋子不为人知，极为隐蔽，里面是禁闭室更是刑房。
周聿泊六岁以后的童年时常‘光顾’那里，有时候是因为和周明宏打架，有时候是因为忤逆长辈。
总之，那个幽暗又恐怖的小屋，一直是他灰色童年最深刻的地方。
那里与周家的宗祠相距很近。
年少时的周聿泊就这样时常透过那唯一的小窗口看向对面的宗祠。
自六岁以后，阿妈的牌位和骨灰就在那里。
每每想到这，周聿泊都会闭上眼。
他怕对面的阿妈见到自己这样，会哭。
毕竟，阿妈最爱哭了。
这次周聿泊被关的时间要长很多。
幼时被关进这样的地方他就不曾哭过，如今更不会了。
他本可以像十六岁那年一样一走了之，可这次，他既然发誓要拿回所有家产，他便甘愿承受这些。
这样想着，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青苔泥泞一片，雨滴拍打破烂的门窗。
一顶淡黄色的雨伞却在此时摇摇晃晃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不禁皱眉，看向那处。
“小叔叔。”
黄清禾提着一个保温饭盒，歪歪扭扭站在软榻的土地上，脚下那双小白鞋被泥污沾染，整个人与这里都格格不入。
周聿泊没理睬她。
黄清禾以为他还在置气，于是也没说什么，用钥匙打开吱呀作响的铁门。
“一天过去了，我记得你没吃饭，我煲了汤，小叔叔。”
说着她就将饭盒打开，一瞬间，霉味阴森的小屋就被醇香的饭菜味变得有了人味。
“你要干什么？”
周聿泊神色冷漠，此时没有一丝落魄的感觉，反而因为受伤让他有种别样的野性。
那句话很凶。
似乎又像是在质问她，又打的什么主意。
黄清禾却眨眨眼，坦诚说道：“我能问问你，阿爸为什么要找人杀咱们两个，难道真的是和我的婚事有关吗？”
周聿泊看她，就知道来找他，是有所求的。
他本不想理睬她。
可看见女孩提到阿爸要杀她时候，难过到不行的表情。
他突然又来了恶趣味，故意将答案含糊不清地回答她。
“差不多。”
果然，一听这话，女孩当即垂下眼睫，看着很是伤心。
“阿爸不可能这样……”女孩摇着头，很不想相信。
周聿泊却不屑看着她。
蠢货。
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蠢小孩。
周聿泊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语气恶劣，“昨晚在楼上不是还想为他讨回公道，准备骂我来着，怎样？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蠢。”
听见这话，黄清禾却抬起眼眸，“昨晚我没想骂你，小叔叔，我以为你也和阿爸一样伤得很重，我是准备把你也抬下去来着。”
“结果你没事。”
面对女孩真诚的模样，周聿泊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倏地颤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破雨还下个不停，周聿泊不知为何，莫名躁动。
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