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姜无一直认定韩重就是燕重，但此刻看着眼前一袭玄色锦袍、玉冠束发，笑望着自己的人，还是不禁怔了怔。
这是二十三岁的燕重，也是他记忆里最深刻的燕重。
那年冬日边疆告急，京中上下因为太子和颖亲王两党内斗达到巅峰，驻扎在北疆三十万玄甲军的军饷成了两党暗斗的一步棋，迟迟不能送往北疆。
等好不容易拨下军饷已经来不及，玄甲军主帅因旧伤复发而亡，北狄大军连下北疆三城，烧杀掳掠，军报送到京中时，满朝文武这才慌了神，龙椅上的那位也终于意识到江山有危。
燕重说起这事时正与姜无站在襄都最高的明月不归楼登高望远，眼前就是北疆的方向，身后就是落日映照下的襄都。
姜无看着头顶隐约可见的星辰，懒懒道，大周气数将近了。
燕重当时低笑一声，只问他，站在这襄都的八百里风光如何？
姜无回了句，高远辽阔，不错。
燕重又问，可想看看边漠的狼烟、北疆的月。
姜无看了他一眼，懒懒问道，好看吗？
燕重一笑，说还不错，就是风割人了些。
姜无忍俊，回道，那便见识见识。
于是燕重低低笑了起来。
当晚燕重便一人一弓孤身进了山，次日清晨才带着一件簇新完整的白虎皮披风回来，放在他床前，说北疆孤寒，不能冻坏了他这小仙人的身子骨。
姜无看了眼那虎裘，问怎么没把老虎头上皮毛扒下来，还能做顶帽子。
韩无奈一笑，说急了些，不小心一箭将虎头射裂成两半，问他喜不喜欢。
姜无打了个呵欠，说还行。
次日燕重入宫请命前往北疆领兵退北狄，姜无带上了那件虎裘与他同行，一同押送着军饷前往北疆。
正如燕重所说，北疆很美，壮美辽阔，却也苍茫萧凉，他们在边疆待了整整三年，无数次看着长河大漠的壮美落日、无数次经历生死，夺回了失去的北疆三城，将北狄赶回了玉勒山外。
而燕重也从二十三岁长成了二十六岁，姜无眼看着他的轮廓变得更坚毅，肤色深了些，黑眸更显明亮，胜过天上的星辰。
随着他的记忆变换，站在无疆殿前的燕重也成了二十六岁的模样，也更像韩重，两人似乎彻底融合在了一起。
此刻他手上拿着一枝刚从院中折下的紫鸢，笑着向姜无走来，“先前看到院中的紫鸢开得正好，想着你或许会喜欢——”
姜无轻声开口打断，“就站在那里，不要再过来。”
殿门前的燕重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轻笑着踏过那道门槛，将指间开得正好的紫鸢递向他。
“不要再过来。”
姜无唇间轻喃出声，像是命令，又像是请求。开口的刹那，腕间缠绕的赤金色咒文猛地作一支利箭刺向燕重心口。
神魂撕裂般的剧痛铺天盖地而来，姜无终于有些撑不住，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一声低喝响起——
“姜无！”
下一秒袭向燕重的咒文瞬间褪色，消散于空气中，而眼前拿着紫鸢向他笑着走来的燕重突然变成了神色担忧看着他的韩重。
姜无眼神茫然地望着他，喃喃道，“……这都不死？”
韩重本还担心他状态不对，听到这句话不由无语，“你能别老惦记让我死么？”
姜无盯着他仔细看，想看看这是真的韩重还是又一个幻象，偏偏眼前视线越发模糊，太阳穴也疼得像要裂开似的，他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倒，韩重眼疾手快把人接住。
姜无软软趴在他怀里，呻吟道：“头好疼……”
韩重看着他捂着心口的手，“头疼你捂心口做什么？”
“不知道。”
“……”
韩重看着他因疼痛而皱紧的眉头，无奈地吐了口气，“送你去医院？”
“不去。”姜无闭着眼靠在他怀里，觉得头疼隐约缓解了些，“你搂紧一点。”
韩重嘴角微扬，只当他在撒娇，干脆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姜无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顺势往他颈窝里钻了钻，紧闭的双眼贴在韩重脖子上，丝毫没发现房间内除了韩重，还站着八个陌生人。
“咳。”
一个肤色微黑、留着刺猬头的高个男人轻咳了声，看向角落里的轮椅上坐着头发花白的老人，伸手探了下鼻息，目光微动，“死了。”
姚凭一惊，“死了？怎么死的？”
“不知道。”刺猬头男人摇摇头，“没有明显外伤，甚至没有一点搏斗挣扎过的痕迹，也没有中毒的痕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什么意思？”
“就是说，突发疾病的可能性比较大。”男人顿了顿，“又或者可以说，是活到头了，老死的。”
姚凭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低头看向轮椅上的男人，或者说常易。
明明两个小时前还是个有着三十多岁外貌的男人，现在却突然变成了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实在是诡异。
他下意识看向韩重怀里的姜无，对方已经发出了均匀沉重的呼吸声，已经睡过去了。
刺猬头也看向韩重，表情有些耐人寻味，“韩总怎么说？能报警吗？”
韩重一副“你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的表情，“怎么说也是知名杂志社的创始人，当然能报警。”
刺猬头朝他怀里的人抬了抬下巴，“那他呢？”
韩重低头看向姜无的瞬间，表情柔和而宠溺，“他被常易的突发性死亡吓到了，我得送他去医院。”
刺猬头看着他脸上的宠溺顿时露出吃屎一般的表情，扭头问姚凭，“他最近一直这么恶心吗？”
姚凭轻咳了声，“荣先生，这里就麻烦你了，我和韩总先去趟医院。”
刺猬头歪了歪头，看向外面走廊躺了一地的保镖，“警察来了，那些我怎么说？”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又不是什么犯罪分子。”
“行吧，我来的时候看到不少记者，躲着点。”
“嗯。”
韩重抱着姜无往外走去，许是因为突然的走动，怀里的姜无忽然蜷了蜷手指，低声呓语了一句，“燕重……”
韩重脚步微顿，放缓了幅度，继续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