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没有谁比贺兰絮更想为婶娘出气,但海家嫂嫂偿命事小,躲在背后操纵她的海子戎才是大患。
如今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她压下心中暴怒,告诫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气,让海子戎再继续错下去。
就在这时,榻上传来哼唧一声。
贺兰絮和沈域同时走了过去,二人相视一眼,贺兰絮俯身,柔声道:“婶娘,可还有何处不适?”
婶娘摇着头,“兰絮,你先出去,我想跟信王说几句话……”
她吃力地坐起,贺兰絮伸手托住她后背,帮她掖了两个棉枕,抬眸不期然与沈域目光再次相碰,迅速分开。
沈域温声笑道:“既然是老人家的意思,晚辈自然愿意。”
贺兰絮闻声顿感诧异,沈域之前对陆家婶娘冷淡至极,今日却恭敬有加,估摸着也是看在婶娘时日无多的份上才如此吧?
青栀哭得双眼红肿,手中的活却没停下。
听到脚步声,青栀放下那尊天青色束腰瓷瓶,转身往贺兰絮身前一跪,“奴婢犯下大错,恳请郡主责罚!”
含烟绿莲也跟在她身后,双手交叠,跪地磕拜,“请郡主息怒!”
贺兰絮深吸一口气。
凡大梁郡主皆赐田庄宅院,她这个空有头衔的郡主,不过是皇帝沈圻和贵妃顾冬儿为皇家颜面,随口给了一个封号而已。
近来,她时常进出茶肆,闲言碎语如影随形,令人感到聒噪。
想必也就这院中的几人,真把她当尊贵主子来看待。
贺兰絮上前,一一把她们扶起,“青栀是有错,但错在太信任我,海家嫂嫂照顾我的时日不短,你敬我,不敢拂她好意,或许她也只是想给婶娘提提胃口而已!”
青栀不敢置信地抬头,红着眼睛,久久说不出话来。
含烟和绿莲心中稍安,来之前摸不清这位新主子的脾气,如今看她心胸如此豁达,便不用担心无故受责罚了!
“含烟,绿莲,搬去新院子之后,你们帮我把住内宅,至于怎么做,不用我教吧?”
二人一脸喜色,点头道:“多谢郡主信任!”
贺兰絮让二人继续做事,拉着青栀的手拍了拍,“你呀,多大人了还哭鼻子!”
青栀泪流满面,抽噎道:“是我害了婶娘,真不该听海家嫂嫂的,要是我有郡主一指头聪慧,也该晓得先找个铺摊子问问再用。”
贺兰絮白眼了她一眼,双眼微眯看向院门,沉声道:“好了,此事因我而起,与你无关,就算换成别的丫头,海家嫂嫂还会如此。”
“青栀,你对婶娘的好我和路宝都心知肚明,在婶娘面前,一切照旧便好,我会为她讨回公道的。”
陈大夫离去前欲言又止的神色,已经说明一切。
随着婶娘肝积之症恶化,对延胡索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大,他这种神医圣手也束手无策了。
青栀擦了把眼角,“我都记住了,以后我跟两位姐姐好好学规矩,绝不给郡主丢脸,添麻烦!”
贺兰絮轻轻点了点头,放她去忙。
自己起身看向婶娘的房间,眉尾稍垂,猜不透两人在里面到底能聊些什么。
……
门一关,婶娘和沈域的脸色齐齐一变。
沈域抱拳道:“晚辈以为陆兄在这世上再无亲人,没想到婶娘会从武州离开,来到京都,是晚辈失礼了!”
婶娘不悦地盯他片刻,哼了一声,“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兰絮是谁了?”
沈域瞬间有种被拆穿心思的羞耻感,面色泛红,耳尖也跟着发烫。
婶娘见状,眯眼一顿,下意识扭头看向窗外。
“早前你以军卒身份与我渊儿称兄道弟,如今他人已去,我姑且不与你翻旧账,可你为何把兰絮捆入皇家?难道你不晓得她……如今多艰难?”
沈域闻言,面露愧疚之色。
“如今我说什么,婶娘都未必肯信!但我可以对陆兄弟和贺将军发誓,无论如何,都会护她周全!”
“婶娘该想得到,我那皇兄一味与北苍交好,粉饰太平,如今朝堂之上,文强武弱,无人敢提贺将军一案,我只能收集证据,徐徐图之。”
“兰絮也好,我也罢,无论是谁想要为贺家出头,都要先自保,既然单打独斗行不通,那便拧成一股绳,静待时机。”
坦诚,是最好的告慰!
当年沈域眼睁睁看着贺家蒙难,却有心无力,哪怕他在景睿帝面前跪三天三夜,也没有换来一线生机。
闻欢顺着海子戎这条线索,查清贺兰絮的身份那一刻,沈域也倍感意外。
本想找个由头,让贺兰絮离开京都,但得知她与顾贵妃还有往来,细细思量一番后,只好另做打算。
没想到,苍天有眼,真让他抓住了那么一个机会!
婶娘老眼一瞪,“你们沈家害她落到这步田地,连你也不肯放过她,还把她绑到你那艘船上,让她陪你冒险,你真是不知所谓!”
上一次被这么劈头盖脸的怒骂,还是在景睿帝的福宁殿。
时间一晃,两年已逝。
沈域挨了骂,脸色却温柔,嘴角噙笑道:“依她的性子,我不绑她她就乖乖过自己的日子吗?”
“婶娘比我清楚,她不仅不会,反而会全盘谋划,不惜豁出性命,不然她也不会与什么顾贵妃相识了。”
婶娘轻咳一声,无奈摇头,两人陷入沉默。
年轻人张狂不知进退,全都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当年她死死拉着陆渊不准他离开武州,他还不是甩甩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兰絮那个丫头虽是女流,但比陆渊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
“老婆子我时日无多,说不定过几日只昏睡,连人也认不得了,今日我便与你把话说清楚。”
沈域抿了抿唇,恭顺地听着。
婶娘抚着胸口,待气息顺畅了些,双目也亮了起来。
看着眼前一身矜贵气韵的沈域,仿佛看到了陆渊,神情也不再像方才那般紧绷着。
“军中兄弟都是好的,这几年活的是窝囊了些,但在贺将军和无咎渊儿手下那几年,倒也逍遥过了,暂时倒不担心他们会对兰絮不利。”
“海子戎却不同,他早早撺掇贺将军将产业剥离,的确为兄弟们保住了希望,但这两年我也看明白了,此人狼子野心,一直想把兰絮掌控在手里,好做他的商贾大族梦!”
“是你,打乱了他的计划,把他逼急了,他才拿兰絮身边的我下手,给她上眼药,瞧着吧,往后的烂糟事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