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夷齐叹气,跟聪明人呆在一起就是省事,寥寥几句,不经意的动作就会被看穿心思。
“没发现,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是很相信我丢了记忆,因为我的记忆很连贯,比如你,我也是记得的,只是我……”谢夷齐说着双指并拢,在两人之间比画了下,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柏归:“我明白,我是发现自己对你有着本能的反应,才开始想,你是不是也忘了什么。”
谢夷齐可有可无地点头,“嗯,记忆这东西,丢了的不一定不好,找回来也不一定好。”
这话的意思就是并不打算找回记忆,既然都被丢了,那可能就不一定是什么好的记忆。
柏归没搭话,他丢的记忆远远比谢夷齐多,甚至不记得自己的来处,他想找回来。
两人坐在街边墙角,路上的车飞驰而过,掀起一阵风,吹得两人衣角翻飞。
对面大楼的夜灯亮起,照亮了半边城市,谢夷齐推了一把柏归,“起来。”
柏归站起来,“怎么了?”
“拉我一把。”谢夷齐伸手。
柏归握住他的手,两人转身往回走,城市里的夜色是降不下来的,中间太多的明灯拦住了。
“吃什么?在外面吃,回去就睡觉,明天睡醒了出门去找大哥的女朋友。”谢夷齐停在一家川菜馆面前。
柏归看都没看,“就吃这家。”
都停下来了,那就肯定就是喜欢这家的菜。
柏归料想得没错,谢夷齐平日最爱的就是这家的菜。
川味正宗,一入门就是红红火火的两串大辣椒挂着,屏风也是画的一幅辣椒丰收图。
“柏老板,既然都是一家人了,那咱们是不是得交个底,嗯?”谢夷齐把酒杯推过来。
柏归盯着他的动作,心里有点不舒服。
他抬头一看,谢夷齐眼底的精光一闪而过。
他低头哂笑,谢夷齐还在试探他,出了灯,不需要他压阵了,谢夷齐就开始试探他了。
柏归没接这酒,他在想,这人以前是做什么的,话里的弯子这么长。
柏归想,这人从讨价还价就开始给他下套了。
当时只道是两人放松闲谈,没想到还是个小圈子。
谢夷齐故作惊讶地坐到他身边,“哎,柏哥,我这话没毛病吧?一家人不交底,这心里倒是不安的。”
柏归想,恩威并施,软中带硬。
谢夷齐揣摩了半晌,还是不见柏归答话,摸了摸脸,“柏哥,我脸疼。”
柏归抬眼,“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不用绕弯子。问了我都会说。”
谢夷齐这回真脸疼了。
正好酸菜鱼端上来了,他立马转头去挑刺,暂时不想跟柏归说话,千年过去,人都死了一次,嘴还这么臭。
柏归端走他面前的鱼,“你先吃别的,我挑。”
谢夷齐:“哦。”
他应完才反应过来,不对啊,自己生活的这二三十年也没有人帮忙挑刺啊,这人一来,怎么就顺理成章了?
柏归道:“我从头说说吧,我记得的东西不多。”
柏归音色本就沉,掺杂着雨声,听来心里舒服。
夜雨敲窗,故人相聚,面前小酒一杯,菜香阵阵,再没有比这个更舒坦的了。
谢夷齐掩饰性地端了盅酒抿了口,“是川东最常见的米酒,在安康可难喝一口了。你尝尝。”
柏归依言喝了口,“解灯没忘,可我不记得自己解过什么灯,也不记得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最清醒、有记忆的时候,是二十……五年前,坟头被劈了。”
谢夷齐算了算,自己搬离川东也是这个时间,这中间有什么巧合吗?
柏归继续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自己立碑。”
“之前那块儿碑呢?”谢夷齐夹了颗盐酥花生米。
柏归摸出牌,“放牌里了。要看看吗?”
谢夷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问,“……哥,你觉得这里看碑合适吗?”
柏归也学着他的样子压低声音,“我们偷偷看。”
谢夷齐:“……”
“逗你的,我们回去看,那碑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我现在碑上的那句话,死于1922,时年二十九。”
柏归把挑好的半边鱼肚放到谢夷齐面前,尽职尽责地继续挑剩下半边。
“我知道。”谢夷齐用勺子挖了块儿鱼肉。
柏归挑眉,“你知道?”
谢夷齐笑笑,放下勺子,不太正经地说,“鄙人不才,你那块儿墓碑,正是我写的,亲手写的。”
柏归腰背瞬间绷直,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嘭,嘭,嘭!”
每一下都在撞击肋骨,想要跳出来,跟身边的人打个招呼。
谢夷齐单手支着下巴歪头,“柏哥,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柏归喉结滚动,紧紧盯着他。
谢夷齐眨眼,“因为你死在我面前了。”
柏归一时间不能理解死在门口这话,“死在你……面前?”
谢夷齐幽幽叹气,“准确来说,是死在我床上。”
柏归眨眼。
谢夷齐:“1922年十月的样子吧,我睁眼,你就躺在我身边,跟我一样没有心跳,没有脉搏,我本以为你会醒,但是……半个月之后,你还是那样,我就只能把你埋了。”
“当时你在哪里?”柏归问。
“好问题,我不记得了。”谢夷齐耸肩,“我记得很多事情,但你问细节,那就是不知道。我本来以为这没什么,毕竟我活了一千年,全部都记得,那我还活不活了。”
炉子咕咕冒着热气,谢夷齐夹了筷子金针菇,“你不饿?”
“饿了。”柏归说着也夹了筷子金针菇。
谢夷齐靠在椅子上,“接着说,我把你埋了之后,我就一路南下,每二十年换一个地方,我不老不死,呆久了,别人总以为我是妖怪。”
他说着还笑了下,像是没放心上,可柏归就是觉得他不高兴了。
柏归给他倒酒,“再喝一点就别喝了。”
“为什么?”
“宿醉头疼。”柏归说完就把酒壶放到了谢夷齐拿不到的地方。
谢夷齐低头笑了笑,“柏归,我酒量很好的。”
柏归抿唇,“那你怎么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谢夷齐接着道,“就前一阵吧,我感觉不太对,具体的说不上来,我就去找了那庸医,一个道家的老头。
“他说我还有三个月,找不到药引就得升天,可是他也不知道药引在哪里,只给我算了个风水宝地,让我把自己埋那儿。”
“所以你就把我的坟掘了?”柏归问。
谢夷齐嘴角抽动,“我真不是故意的!真的,相信我,你看看我这双真诚的大眼睛。”
柏归真看了,然后说,“没有诚意。”
谢夷齐:“……瞎子。”
柏归把剩下半边鱼放到他手边,换掉吃空的碟子,“但是我现在却有脉搏,有心跳,也有灵力。”
谢夷齐莫名觉得脸疼,同为祖师爷,怎么差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