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下,紫竹林,幽篁里。
不远处的少年很随意的翘起一条腿侧躺在一棵古老的桃树下,微闭着眼睛小憩,银灰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混合着花瓣铺散在他身上和地上,旁边还放着一个已经喝光的酒葫芦。
怀陌跌跌撞撞地向前,才吐出“饮尘”二字就倒了下去,口中腥甜的味道就再度蔓延,瞬时间头昏脑重…“扑通…”天旋地转间伴随着一声闷哼,这突如其来的响声以十分刺耳的方式传入了醉酒少年的耳朵。
想来是他委实伤的太重,昏迷倒地的声音实在结实,连同佩剑都一同脆生生的磕在地上,发出一阵阵铮鸣。
他就那样摔在地上,浑身无力,看着远处的人,上一刻还尚有光采的瞳孔开始逐渐涣散;慢慢地,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人的面容,也听不见鸟鸣和风啸了,一切都变得模糊……
另一旁在桃树下熟睡着的少年立刻被吓得一个激灵,倏地睁开双眼,迅速端坐直起身子来。“哈?什么人…饮尘?是兄长的朋友么?”,清澈的嗓音里夹杂着少许慌张和震惊,就那样一直盯着他。
少年的眼睛十分漂亮,睫毛纤长而浓密,好似蝉翼一般在眼睛下方投下阴影;瞳孔是好看的灰青色,眼神澄澈而又明亮。
或许是眼前的状况太过于复杂,又或许是喝醉酒意识松散,少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惊讶,怔住了很久没有说话,如鲠在喉。
忽一阵凉风刮过,花枝颤动,落英缤纷。
沁人心脾的桃花香混合着的浓重的血腥气骤然间充斥鼻喉,促使他酒醒了大半。
少年拧着眉揉了揉太阳穴,待意识清楚后,立刻闪身上前去察看,却发现那闯入幽篁里的“不速之客”早已经昏迷不醒。他腰腹处皆有伤口,脸颊和身上数处被划伤,手上,口角与衣袂处皆有血迹。
最重要的是,周身缠绕着浓重的戾气。
他感觉到不对劲,遂即隐藏了此人的气息。接着抓起这人的手腕,余下一手将三指并住放在寸关处摸脉。
这一摸,少年猛地惊出一身冷汗。这脉象,不妙。寸关尺三部脉皆是无力,重按空虚,应指松软;且气血两虚,实在是难以鼓动脉搏。还有,他体内竟然有封印。
康华有些懵了,到底是什么原因,需要被下一道如此霸道的封印。
他沉默了只一瞬,就在呼吸之间,双手交叉变换结出一道绿色符篆封印朝着胸口推去,封住了怀陌的心脉。毕了,转身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双手撑在身后,头向后仰去,才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这地方的,怕不是误打误撞进来的?”
“虽然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秘密,不过幸亏你遇到了我,将你从酆都城拉了回来。“
“不然,你长的这么好看,死了那多可惜。”
“等你醒过来,就有人陪我去喝酒了。”
少年兴奋不已,拍拍手感叹了一番。最后还能怎么着,给背回去了。
终于到了一处像人间般的寻常院落,少年些许潦草地推开门把背上的人朝着榻上轻轻一扔,脱了靴子外衣,又掀开里衣的衣角,给怀陌被划伤的部位上了药。
临了又将怀陌的发簪取下收好,掖好被子后关门离开。
在院子西南角落的躺椅处稍作休息后,拿了铲子和背篓向着昆仑山上去了。昆仑山灵力充沛,药草繁多,对治愈病重受伤之人有奇效,但精怪也多,不过都是些善良温柔的小妖,互相倒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生活的好不快哉!
…五日后。
清晨,第一抹阳光从窗棂外毫不留情的射进来,天边的残月则像一块失去了光泽的鹅卵石,被抛在天边角落,任由消散。
天已然大亮。
外面鸟儿的鸣叫声很是动听,叽叽喳喳的像是在开家庭集会。怀陌的意识越发地清晰起来,他睁开双眼又因为太亮而被迫闭上,立马本能地抬起手挡在眼前。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总是格外刺眼。
很快,怀陌就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竹屋之中,入眼是书画,字帖,整个屋子墨色飘香,充满浓重的书卷气,还夹杂着一股药草的奇香。
“我这是在何处?”他昨日走着走着好似是闯入了谁人布置的结界。
“啊,是饮尘。”
回过神来后,他难得的放松。
正当他出神时,门外响起铃铛的响声,很有节奏,似乎是被何人佩戴在身上,倒是相当有趣。
吱呀——
门被打开,来人正是他昏迷之前在桃树下看到的银发少年。
他那披散着的银灰色长发甚是打眼。
“这么快就醒了吗?还以为你要睡上个三年五载。”说着,向怀陌走过去,将手中端着的汤药放在床榻旁的书案上。
怀陌闻言本能地想要坐起身来,理所当然的牵扯到了身上的伤,腰腹部的剧痛,使他霎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直冲胸口,喉咙发痒的紧。
下一刻就由于惯性使然不得不欠身趴在床边,捂着嘴抑制不住的猛烈咳嗽,眉头紧紧蹙起,像是两座矮矮的峰峦。
少年见状刚想要上前照顾他,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平复下来。
刚刚那般剧烈的咳嗽,使得他略微有些虚脱,一手侧撑着头一手撑着床,斜倚着身子。
披着的发随着动作滑落到脖颈,余下的滑落在床榻上,脸色无华,显得他整个人十分柔弱秀美,很是惹人心疼。
“身体没有完全将养好就不要逞能嘛!”少年故作恨恨地说着。
“饮尘,你怎么住在这里,没有回天界述职?”怀陌微微颔首,抬起略微有些迷蒙的双眸。
他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又不是饮尘,只是确实长得极为相似
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身重体虚,难以为继。很明显是痰湿蒙蔽心神,戾气入体,余毒未清。
“我叫康华,饮尘是我兄长。”少年说着顺手拨了拨耳边的头发,引的耳后的铃铛互相碰撞出声响。
“啊,是了,怪不得二人如此相像。”
这发饰上的铃铛并非寻常俗物,乃是当年在凤尾山学道时积年累月间修得的五色铃,有清心安神之功效,可助修行,可作法器。
康华察觉到怀陌尚有些乏力,稍顿了顿,嘴角上扬心生一计,拇指交互来回摩挲着:“虽然我救你时你戾气缠身,但周身仙气仍然浓厚,那便是天上的神官了,天上的神官怎么还能被戾气伤成这样。”
他不知道的是,这戾气是怀陌与生俱来的,无法根除,只能压制。只是随着年月的增长,封印越来越松动了。
康华又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长的这么好看,是北荒狼族或者青丘狐族呢。”
怀陌没想到康华会突然间这样讲话,脸上瞬间飞起一抹绯红,心想着明明此人看起来也算是个雅正端庄的少年郎。随即忍不住腹诽:“此人竟徒有皮相,言辞竟如此轻浮,毫无体统!”想着难以入眼,索性闭上了双目。
“真是古板。”康华摇了摇头无奈扶额。接着,眼泼流转,嘴角一弯道:“行了行了,我错了,是我言辞轻浮了。你快起来将这药喝了,我可是熬了好半天。你要是再不起来,不会是想让我喂给你吧!”
“…我还是自己来吧”,怀陌听后难以克制的耳根发红,咬牙切齿道,“你说话怎的如此……这成何体统?”
“呵,你面皮果然薄,倒是与我兄长很像。”康华嬉皮笑脸的打趣着。
怀陌身体虚弱,纵然二人离的很近,也却根本没办法探此人的底。他忽然感觉胸肋胀满,“噗”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唔,吐出来一切都好对付了。”手里却幻化出三根银针,稳稳地朝着背上刺去。
怀陌瞪了康华一眼,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中似乎杀气腾腾。
“罢了,虎落平阳被犬欺,不与此人计较。”
“你且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容我与你说道说道。”康华摆了摆手,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气人模样。
“我认得你腰间的长刀。”
“…”
“我曾偶尔间听闻六界词话评书,那说书人曾道,北方武神怀陌腰佩苍月刃。长刀苍月刃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可净化一切戾气;一朝出鞘,定是卓绝出尘。若我没有猜错,你就是北方武神怀陌,也是被新封的司战之神。”
“我说的可对?”康华歪头,满脸堆笑,眼睛都是好看的月牙状。
“过誉了。”才这么些天,六界词话就有他的名号了,可真是。怀陌说罢依旧闭目养神。心中正狐疑,就听见康华正伴随着那清朗的嗓音将身份娓娓道来。
“我也是天界的神官,专司星辰,略通岐黄之术。幸亏计都殿一直有刹羽在,所以才有我在这里闲逛的份儿,才能捡到你,带你回来。”
“所以刹羽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说到此处,康华十分得意,端着汤药好整以暇的看着怀陌。
怀陌哑然失笑:“同为天界神官,竟从未见过你。”此刻两人挨得很近,他觉得康华给人的感觉很是熟悉。
不过这秉性与饮尘倒是大相径庭,想到自己竟然误打误撞遇见了饮尘的弟弟,总觉得有点荒谬。
“别闹了,药要凉了。”康华坐在一旁呈双手托腮状。
怀陌应声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你喝的这样干脆,不怕我给你下毒啊。”
怀陌抬起眼对上他戏谑的目光,半霎,十分认真的说道:“不怕,我信你。”
“你耗费气力将重伤的我从紫竹林带回这里,救我性命,我怎会怕你害我。若他日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你需要的,你只管拿去便是。”他越发的认真了。
他这玩闹的性子,怀陌内心也是腹诽了一句:“还是你兄长让人更有安全感。”
康华觉的自己遇见了一个奇怪又无聊的人,遂打呵呵道:“好好,知道了,倒也不必如此。”
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倔强的外壳下包裹着一颗柔软的心。他说那些话的时候,神情漠然,似乎与自己毫不相干,整个人看起来孤独而落寞。
也不知道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这么重的心事。莫不是自己这只麒麟兽太过粗糙,无法与这朵莲花共情。
他在他昏迷之际,为他疗伤时偶然获悉了他的真身,真真是惊讶到了他:一个如此厉害的武神,真身竟然是一朵白莲花。
他挠了挠后脑勺,无奈至极:“你只需要好好活着,你身上的东西我拿去作甚?不要多想,稍作休息后就来沐浴更衣吧,我给你烧了热水备了衣服。”
“对了,怀陌,你可喜欢熏香?”康华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扬声问他。
“说不得喜欢不喜欢,味道别太浓郁就好。”怀陌被突然问到,眼神里充满了彷徨。
很少有人关心他到底喜欢不喜欢。
他觉得神大多是无情的。
……
后来,怀陌在幽篁里待了好些时日,二人很是投缘,关系越发亲密,成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