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陌惊醒的一刻，径直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把坐在旁边守了他三天三夜的康华吓得不轻。
康华这几日没怎么合眼，好不容易睡着了，让怀陌刚刚一惊，正准备起来发作，又迅速瘫了下去。
“你知道你总是一惊一乍有多吓人吗？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这样一直梦魇，神识落去人间怎么好？还有，我为什么入不了你的梦，只能在旁边看你自己的造化。”康华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瞌睡都说醒了。
怀陌还处在发懵状态，听了这些，更懵了。
他发丝颇有些凌乱，嘴唇微微泛白，莲花印记早已消失。此刻深深地松了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连日的梦魇让他很是疲惫，他又梦见那个在混沌边境幻境里的女子，一直盯着自己，目光幽怨。梦的最后有一位身着嫁衣的女子背对着她跳进了铸剑池。其他的场景醒来后却再也想不起来，唯有那一声声“阿古”，像是心灵深处的呼唤，呼唤他醒来。
浮云飘渺，湛蓝的天色愈加的深，仿若泼上一笔浓墨重彩的苍青色的墨。
他沉默着，脸上带着追忆的神色。
康华看他这样，便稍微正经了起来：“行吧行吧，你且缓一缓，待会儿同我去司辰殿，我们一起擦星星。这几天刹羽休沐回家，我在这里守着你，还有约摸九亿三千六百万颗星星没擦。你必须得陪我去。”
怀陌一听顾不上回想梦境，倒被惹笑了。“真慢啊你。”他眉毛轻挑，眼睛明亮，笑意盎然。
康华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快点，现在马上更衣。”说完很是期待的眯着眼笑起来，眉眼弯弯，另一只手有节奏的轻敲着桌子。
不多时，怀陌已换了套浅紫色窄袖半长袍子，灰银色的护腕上含有别致的莲花纹路，同样，腰带也是十分低调好看。头发也已经扎成了高马尾长直半腰，前额的刘海让他更加有朝气更加秀气。
“怀陌，你这样装扮起来甚是好看，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哈哈哈哈……”因他生的实在俊美，康华每次都喜欢这样故意膈应他，吟这种小娘子的诗来开他的玩笑。
“康华，要不要切磋切磋啊？”怀陌面上风平浪静古井无波，但其实已经想把康华暴打一顿了，奈何是好兄弟，舍不得，只得让康华占了便宜去。
“走吧走吧，去擦星星喽。”康华人逢喜事精神爽，步伐好不轻快。
“好吧，我就勉为其难……”怀陌生生被他拽走。
“帮你。”
破碎的声音回荡在宫殿中，人却不见了踪影。
司辰殿坐落在云端，可随意变换位置。司辰与刹羽每日就坐在天河旁边擦星星。
“据说人死了就会变成星星，这里的每一颗星星都有独特的灵魂。”康华如是说，笑意满满的眼神里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我也听说过。”怀陌在说出口的一瞬间，整颗心像被攥住，狠狠地痛了一下。脑海中飞快闪过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阿古，我听说世间所有的生灵死后会变成星星，我的族人也会变成星星。包括桑梓死后，也会。阿古，以后我们一起变成天上的小星星，还能有个照应。”
康华看怀陌有些不大对劲：“你……怎么了？”
“不妨事。”
“那我们快点擦星星吧，不然星星万一生气了，就不亮了。”
“好。”
二人擦着星星，擦过的星星明亮的很多，眼睛一眨一眨的很是可爱。突然，有好几颗星星落了下去。
康华说：“其实所有生灵睡着了都会变成星星，直到生命走到了尽头就会坠落。并没有那么美好的传说，生灵的魂魄死后会入轮回，根本不会变成星星的。父亲和娘亲总是这样说，其实我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变成星星。所有美好的愿景其实都与事实本身相反。”
午夜夜色最浓，星星最亮，所有生灵的心最软弱。
怀陌少见康华这样神伤，注视着他一刻也不曾离开。
“轮回后岂不是会化作花鸟虫鱼，风雨雷电，也许是草木，也许是精灵，也许是人或者阿猫阿狗。这不是也挺浪漫，不是非要变成星星的，康华，自由自在才最重要。重华帝君与玉池夫人累累战功，守护天界千年，即便身死，灵魂却不灭。”
“还有哥哥，上次……我来的那样迟……”
怀陌拍了拍他的肩膀依旧注视着他：“康华，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从今以后，我们都会站在饮尘身后，没有人能再伤害他的。”
“啊，是了，我差一点就忘记了还有你啊，怀陌你最好了。每次擦星星，看着它们一闪一闪我总是感慨颇多呢。真是啊，在怀陌面前太失态了。”康华用手不动声色的摸了摸眼角的泪花，然后整理出一个晶莹的微笑。
康华平日里最是阳光，耳发旁的五色铃铛一步一响，一举一动皆是少年意气。
怀陌心中想以后一定要多多爱护这个弟弟。
不觉之间，天边已泛出鱼肚白。
后来的沉默的时间里，怀陌想起了许多事，只不过那些记忆支离破碎，可他还是清醒的梳理出了线索，那就是他绝对在下界与一个女子待过很长时间，似乎还有一棵树。
他好像想起来了那个女孩的模样，长发及腰，初时娇俏可人，后来年岁渐长，越发清冷凌厉，甚至越发美艳。
好像是只狐狸。
记忆越来越完整，他越来越想立马去找她。他们二人的过往是那样的美好，那时年少不懂情不识爱，直到一路看过饮尘与芜雪，他才明白，藏在他心里的萌芽疯长的那个东西名为爱。
康华已经熟睡。只能留了字条道明：康华，我去趟下界。
他的心越来越焦灼，越来越紧张，他已经在天界待了这么多日子，万一她不愿意见他，已经自己离开了忘忧河谷怎么办？
待到了忘忧河谷，去了狐狸洞，丝毫不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也没有感觉到她的气息。
她到底去了哪里？
桑梓，你不要阿古了吗？我回来了。
他明明知道结果，却还是来了，来呼吸忘忧河谷的风，企图让风告诉他她在哪里。
他明白的太晚，甚至没有机会留下信物。此后山高水长，他如何寻得她？
溪水汩汩地流动，欢快地拍打着堤岸，漫山遍野的奇花异草抖动身体，摇曳生姿。全世界都在嘲笑他无能，他沮丧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