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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TXT > 玄幻 > 溯黄泉兮登紫霄 > 第23章 沸泉

传令官宣布完结果,将军起身说道:“很好!各位将士弓马娴熟,收获颇丰。传令官需仔细点视记录,论功行赏。可惜这个校场太小了,难以施展。两个月后冬至日在阴林苑冬狩,届时本将军也可以一展拳脚。还有那只兔子,狡猾得很,务必将其带上,一定会很有趣。”说罢哈哈大笑起来。传令官在点将台下连连称是,众甲士欢声雷动。片刻,将军挥了挥手,众将军和甲士鱼贯而出。

传令官对校场上的己蛰说道:“便宜你了,这场上猎物剩下的钱袋都归你,还有,将地上骨牌装进顷筐,顺道带给女闾的士卒,他们自然明白。”说罢,转身而去。

己蛰看了看地面,原来他刚才打出去的不是石子而是逝去的青奴留下的骨牌。己蛰正在暗自感伤,突然听到一阵金属碰撞摩擦之声,己蛰抬头一看,只见一群甲士怒气冲冲地朝他走来。

己蛰暗呼不妙,对面来势汹汹,自己只怕不能幸免。事到如今,只能见招拆招,无论如何,可不能火上浇油。己蛰扑通一声跪下,拱手施礼,说道:“小人拜见诸位长官,小人方才为求自保,多有冒犯长官虎威,请长官恕罪。”说罢,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己蛰拜完,刚直起身子,突然眼前一黑,一柄刀鞘迎面打来。己蛰不敢格挡,硬接一击,身子斜刺里跌了出去。己蛰挣扎着爬了起来,摸了摸颈项,幸好脑袋还在。己蛰连忙跪下,说道:“多谢长官手下留情!”

对面甲士说道:“狗彘奴,竟敢害得我等输了比赛。要不是将军说要带你到冬狩,岂能饶你!”己蛰连连磕头称谢。甲士说道:“你洗干净脖子等着,待到冬狩,看老子取你狗命。”说罢走上前,朝己蛰心窝踢了一脚。其他甲士有的也跟着对己蛰拳打脚踢,有的朝己蛰身上扬沙子、吐唾沫,有的在一旁起哄嬉笑。

己蛰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不敢反抗。良久,身上的拳脚停止了,甲士们甲胄、兵刃摩擦声夹杂在一片咒骂、嬉笑声中逐渐远去。

己蛰在矿洞中本就有些炼气根基,自从修习《阴符经》后,更上一层楼,筋骨强健,加上以真气护体,没受太严重的伤。己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了看空荡荡的校场,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伏着箭靶草人,零星地躺着几个骨牌和钱袋。己蛰挨个将他们拾起来,共十七块骨牌、十七个钱袋,沉甸甸的,己蛰顿时陷入了惆怅迷茫。原本己蛰是冲着钱来的,如今虽然得到了近两千枚铜贝,可是每一枚铜贝都沾着血与泪,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己蛰轻轻摩挲着骨牌,鬼魂死了,只剩这么一小块冷冰冰的骨头,当真是一了百了。两个月后自己是否也会灰飞烟灭,只剩一块可怜的骨牌呢?什么理想抱负,什么济世救民,什么重返人间,什么成仙了道,都将在两个月后化为泡影、随风而逝。

己蛰又在校场一角找到了顷筐,想不到顷筐中已有近百枚骨牌,估计是在之前的“狩猎”中逝去的青奴留下的。加上今日的十七枚骨牌,满满一筐,沉甸甸的。

己蛰脱去兔纹半衫和面具,抱着顷筐缓缓地踱回营帐。姑娘们还没出来,营帐口的两位士卒看到己蛰平安归来,颇为诧异,交头接耳。过了一会儿,营帐的门帘掀开,几位未穿甲胄的士卒从营帐内鱼贯而出,个个东倒西歪、浑身酒气、满面通红、喜笑颜开。接着只见姑娘们互相搀扶着缓缓挪出营帐,人人衣衫不整、蓬头散发、涕泗横流、摇摇欲坠,己蛰连忙迎上去将姑娘们背上牛车。无需多问,她们一定刚刚经历了最痛苦的事;不用多说,此刻她们一定最想逃离此地,回到那个同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栖身之所。

回去的路上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己蛰手上多使出几分力气,推着车儿,他想让姑娘们尽快回到各自的屋内,关上房门,尽情地宣泄自己的情绪、舔舐自己的伤口。回到女闾后,己蛰将姑娘们送回房间,然后将从柳营带回的骨牌交给女闾的士卒。士卒看了直皱眉头,说道:“难怪一直缺人手,竟然这么快就积攒了一筐骨牌。”说着发出一声叹息。

己蛰交完差,正要告辞,士卒叫住他,说道:“喂!现在人手不足,你替老子将这些骨牌送到奈何桥畔的沸泉去,老子赏你一些铜贝。”己蛰愣住了,奈何桥?那不是灵魂投胎转世的地方吗?为何将骨牌送到那里?沸泉又是什么?不过己蛰不敢多问,冥府的每个官吏都凶神恶煞的,不耐烦向下等人多做解释。

己蛰俯首说道:“小人不认得路途,只怕耽误了长官大事。”

士卒说道:“无妨,老马识途,你随行押车即可。”

于是己蛰登上车辇,向神秘的奈何桥驰去。约有大半个时辰,车辇来到城北一处山谷。峪口处一列长长的人流朝谷内缓步前进。不时有一些人力、畜力的板车从人流旁快速经过。板车上盖着篾席、稻草,两头露出人脸和双足,车上躺着的居然是人——准确来说是一动不动的鬼魂!己蛰想这些人流应该是要去往奈何桥投胎转世吧,不过板车上躺着的不知是什么人,他们也是去投胎转世的吗?

己蛰的车辇跟着板车队伍快速向山谷内驰去。走了约小半个时辰,在山坳尽头,看到一处关卡,关门上写着“适阳关”三个大字,几位绾结圆髻、身着皮甲、腰佩长剑的女甲士威风凛凛地站在关口。己蛰经过关口的时候,正要开口问路,守关甲士扫了他一眼,说道:“骨牌送到沸泉,过关后向右转走到底。”己蛰连忙拱手称谢。

按照甲士的指引,果然很快找到了沸泉,只见一个巨大的水潭冒出滚滚的白雾,水潭前车马云集、人声鼎沸,夹杂着水沸腾后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许多士卒从车上卸下装满骨牌的顷筐,交到水潭边的小鬟手上。己蛰也抱着顷筐来到水潭边,将顷筐交给一个小鬟,小鬟明眸善睐,以襻膊束绑衣袖,露出两截洁白如玉的胳膊,己蛰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涟漪,连忙收敛心神,说道:“有劳姑娘。”小鬟莞尔一笑,接过顷筐,将骨牌全泼到沸腾的水潭中,然后推动一个巨大的笊篱,只听得水底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石头碰撞的声音,莫非整个水潭之中全是骨牌?

己蛰听得头皮发麻,愣了一会儿。小鬟放下手中的笊篱,转过身冲着己蛰说道:“你怎么还不走?傻呆呆地伫立在此作甚?”

己蛰连忙拱手说道:“在下在等候姑娘吩咐。”

小鬟微笑道:“我哪儿有什么吩咐?”

己蛰说道:“不知姑娘几时将骨牌还予在下。”

小鬟歪着脑袋说道:“你是说抛进沸泉里的那些?不必等了。骨牌要煮上三天三夜才能洗净旧魂魄的印记呢!届时再从沸泉中捞出,自然有人将其送到各坊各司,重新利用。”

己蛰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多谢姑娘赐教。既然如此,在下便告辞了。”己蛰刚转身又扭头转回来,说道:“敢问姑娘,奈何桥怎么走?”

小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问奈何桥怎的?莫非赶着去投胎?”

己蛰粲然笑道:“非也,非也,在下久闻奈何桥大名,今日既然到此,不去开开眼界,岂非憾事?”

小鬟捧腹大笑道:“真是傻角!奈何桥有什么好看的!我告诉你,奈何桥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地方,甚至比地狱更可怕。三生石前没有不悔的,望乡台上没有不哭的,上了奈何桥没有不打颤的,喝了孟婆汤连爷娘也忘了。那种鬼地方,你居然想去开开眼界?”说罢又笑,笑得前仰后合。

己蛰听了不禁咽了咽口水,然后尴尬地笑道:“在下孤陋寡闻,让姑娘见笑了。既然如此,日后有机会再去不迟。告辞,告辞!”然后拱手施礼而退。走了好远,似乎还能听到小鬟银铃般的笑声。奈何桥果真如她所说的那么可怖吗?或许未必吧,毕竟此地的守关女甲士和小鬟都比其他地方的士卒可亲得多。

己蛰驾着空车从沸泉返回女闾,行至半路,看见道路旁卧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须发斑白的人击壤而歌:“有杕之杜,其叶湑湑。独行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有杕之杜,其叶菁菁。独行睘睘,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这首歌谣说的是独自流浪好凄清,叹息来往过路人,为何不将我帮衬?

己蛰听罢,连忙在马颈上轻轻拍了拍,马儿立即会意,稳稳站定。己蛰下车,快步走到击壤者身前,拱手施礼道:“在下己蛰,路经此地,不知先生何以在此击壤作歌。倘若遇上难处,在下愿略尽绵力。”

击壤者说道:“老朽年老力衰、衣食无着、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往来车马行人见我邋遢,避我唯恐不及,好不凄凉也,故而作此歌谣,有扰足下清听,请足下海涵。”

己蛰躬身行礼,说道:“先生歌声哀婉动人,于我心有戚戚焉。在这阴曹地府中,哪个不是人命危浅、朝不虑夕。在下身上恰有几袋铜贝,愿赠予先生作盘缠,脱此困厄,谋个生路。”说罢,从怀中掏出两包铜贝来递给击壤者。

击壤者接过钱袋,掂了掂,又打开袋口看了看,果然是两袋铜贝。然后他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己蛰,说道:“你我素不相识,何以重金相赠?”

己蛰此时才看清击壤者面貌,虽然鸡皮鹤发、蓬头历齿,但是目光矍铄、声如洪钟,并无龙钟之态。己蛰笑道:“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你我在此阴曹地府之中皆是失路之人,理当相濡以沫、相呴以湿。”

老者说道:“老朽时日无多,只怕难以报答。”

己蛰说道:“无需报答。钱财乃身外之物。更何况在下危在旦夕,要这许多阿堵物又有何用?”

老者问道:“足下何出此言?莫非惹上了什么麻烦?”

己蛰粲然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提也罢。”说罢,拱手施礼,就要动身。

老者哽咽地说道:“老朽年老力衰,行不得远路。只怕捱不到市集也,空有钱财,无福消受!”

己蛰连忙折回来,说道:“是在下思虑不周,请先生登车同行。”老者呆呆地看着己蛰一动不动。己蛰已经有经验了,立即蹲下身子,将老者背了起来,放到车上。不过己蛰发现老者四肢颇为健壮,不像是弱不禁风、老迈力衰的样子。己蛰虽然有些纳闷,并未开口说什么,登上车辇,在马臀上轻轻一拍,马儿便欢快地奔驰起来。

老者捋了捋髭须,又唱起来:“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这是说:你和我是好朋友,携手乘车同离去。己蛰听着悦耳,跟着摇头晃脑地哼起来。

车辇奔驰了一阵,老者突然喊叫起来:“哎呀!老朽的鞋履掉落啦!”己蛰连忙停住,下车沿路寻觅起来。走了约数十丈才找到老者掉落的破烂流丢的芒鞋。己蛰恭恭敬敬地将芒鞋还给老者,然后登车继续赶路。

车辇又奔驰了一阵,老者又突然喊叫起来:“哎呀!老朽的钵碗掉落啦!”己蛰又连忙停住,下车沿路寻觅起来。走了约数十仞才找到老者掉落的污秽缺裂的钵碗。己蛰笑容满面地将钵碗还给老者,然后登车继续赶路。

车辇又奔驰了起来,老者捋了捋髭须,又唱起来:“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乐只君子,福履将之。”这是说今晚是什么日子啊,竟然偶然相遇,祝愿君子快乐,福禄相伴。己蛰听了,更加欢快,打着节拍吟唱起来。

车辇再奔驰了一阵,老者突然再次喊叫起来:“哎呀!老朽的匕首掉落啦!”己蛰连忙停住,下车沿路寻觅起来。走了约数十尺才找到老者掉落的寒光逼人的匕首。己蛰小心翼翼地将匕首还给老者,内心警惕起来,老者四肢健壮、目露精光、身携利刃,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

老者捋须笑道:“足下不必多虑,老朽绝无恶意。实不相瞒,老朽乃是柳营一老兵。今日在校场上看得分明,足下用骨牌打落甲士羽箭,有勇有谋,胆色过人,老朽万分佩服。”

己蛰恍然大悟,连忙躬身施礼,说道:“不敢!先生谬赞了。在下不过是做困兽之斗罢了。”

老者说道:“虽然旄尾队甲士暂时放你一马,不过两个月后的阴林苑的冬狩可谓九死一生,不知足下有何对策?”

己蛰叹了口气,说道:“在下今日能够死里逃生已属天幸,冬狩之灾厄,实在想不出办法化解,恳请老神仙搭救。”说罢,倒头便拜。

老者说道:“老朽并非神仙,只不过是个老兵而已。老朽方才屡次试探,看得出足下是个怜贫惜老的良善之辈。既然你拜了我,我就将一身武艺传授与你,至于能不能逃过此劫,就看你的造化了。”

己蛰听了大喜,又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叫起师傅来。老者将己蛰扶起来,说道:“我看你校场上的步法和打出骨牌的手法,看起来是学过一些仙家炼气的法门,不过用不得法,十成力气也使不出一成,实在可惜。这样吧,以后你每日到今日你我初次相会之处见我,我传授你武艺。”己蛰喜出望外,连连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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