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辞站在宫中漆黑夜色，身形挺拔，檐上灯笼隐隐约约，金黄黯淡拢了他身上玄青服饰，亮了淡淡银白暗纹。
长发披散，随风飘浮，掩不住寒星般的眼眸，勾翘眼尾盛了一抹凛冽泪痣，恍若冰山下一汪潭水，在见到她人时渐渐消融。
沈吟雪却是一惊，见四下无人，拉了宋清辞的手腕将他带到一处树林隐蔽下。
她身上带着熟悉的宫中皂香，莹白手指温热触感透过那片薄薄肌肤一点一点穿越神经，热了他的耳廓，蒸得通红。
“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吟雪仰着脸，月光洒在她身上，亮了她的肌肤，典雅素净的白裙真让她如同神话里的女神。
她蹙眉，纤长的眼睫投影如同蝴蝶翻飞，拨动心弦。
他竟一时没说出话来，呆住了。
宋清辞越不说话，她便越发焦急：“此处危险，若是被人发现，便是九死一生。”
他才记起自己的身份，安慰道：“不必担心，我既有办法到此处来，就有办法回去。”
京城戒备森严，能让他进来实在蹊跷，沈吟雪道出心中疑惑：“你不是在逃难吗，怎会到此处来？又怎会进到这宫殿里？”
“我父亲既是受了冤屈，我便想上京城来收集证据。趁着宫宴人多，悄悄溜进来的。”
如此解释倒也在理，看他身上脏污，实则是偷翻出东宫沾染的尘土，沈吟雪暂时打消了怀疑。
“楚小姐又怎会在这？”
这猝不及防一问，沈吟雪也不知是该继续瞒着自己身份，还是全然坦白。
踌躇再三，还是道：“我现在是绵安府收的养女，今日皇后生辰宴，绵安侯携我出席。”
此话不假，但未说全，她戒备心还是有，宋清辞并不着急。
“所以你那日说可以找你帮忙，是因为有了绵安侯做靠山？”
那日不欢而散场景再次浮现脑海，沈吟雪一怔，道：“是。”
绵安侯他略有耳闻，既有忠臣之名，又敬妻爱妻，再看绵安侯待沈吟雪不薄，他也放心她在京城中走动了。
只是他有一点不放心——
“听闻绵安侯膝下有一儿，你和他相处可好？”
沈吟雪愣怔一瞬，忽然想起那日他没入人海消失不见的场景。
“尚可。”
宋清辞挑眉，他要的可不是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现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难免冲动行事，还是小心为上。”
她现在知道宋清辞在担心什么了，不由一笑：“不必担忧，我与他自小结识，知根知底，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本性，他不会伤我。”
还是青梅竹马？
宋清辞脸一沉，压着什么情绪，声音低沉：“自小结识？”
沈吟雪这才知自己说漏了嘴，睫毛一颤，侧眸望向婆娑树影。
绵安侯哪是普通人能接触到的，她竟能与他儿子自小结识，定然叫人怀疑。
可如今她已恢复沈吟雪的身份，也再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于是眼一闭，将真相和盘托出：
“其实我叫沈吟雪，是宛南府嫡女。父亲与绵安侯交好，我才自幼与赵景轩结识。可父亲因渎职受刑，我不得已隐瞒身份南下投靠亲戚。”
宋清辞一怔，他本没想问出这样的事，何况他早就从长安公主口中得知了所有，也隐约猜到沈吟雪到京城来是为寻找真相，现下也没说出什么来。
沈吟雪却一福身，歉疚道：“我本无意瞒你，只是身份不便，还请谅解。”
他想知道可不是这样的事。
“这么说，你和赵景轩倒是情谊深厚。你们现下也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如此日日相处，还是……”
沈吟雪忍不住捂嘴一笑，眼底细碎微光映着弯弯眉眼，连着鬓上簪子珠光摇曳，明艳动人。
“虽自幼结识，可我并未对他生出多余情感。景轩也是小孩子心性，整日玩闹，倒绕不到情情爱爱上面去。”
宋清辞心稍落下来。
“况且，我还要为父母洗清冤屈，怎敢轻易与人谈情说爱？”
沈吟雪眉眼一垂，清秀五官蓦然染了淡淡忧伤。
那苦楚让人见了怜惜，宋清辞忍不住上前，口吻也软下来。
“我曾听闻你与太子有过婚约？”
沈吟雪眼皮一跳：“是。”
“既如此，怎不叫他帮你？”
怎不叫我帮你？
她默了半晌才道：“可我已是罪臣之女，再嫁太子不合礼制。如今太子已准备令娶他人，怎又好意思请他帮忙？”
“可太子从未因你是罪臣之女取消婚约。”
沈吟雪心头蓦地一刺。
“那日十里红妆，太子在房中独坐一夜，叫天下人看了笑话。”
身前人气息愈重，温温热热挥洒在她头顶，她抑住自己的颤抖。
“若是逃婚，怎不提前报个信，好让人知道你的安危？”
“或是，解释逃婚缘由。”
一声不响离开是她的错，可她不认为太子会如此将她放在心上。
两个本就不相识的人，又何必如此挂念对方？
她心虽被话触动，却以为是宋清辞被逃婚才与太子共情，怜悯道了句：“你还未找到那位未婚妻？”
宋清辞一怔，差点忘了自己编的谎里还有这一茬。
“他人不愿被你牵扯，离开也在情理之中，不必如此悲伤。父亲之错不在你，你定能再遇良缘。”
他与太子共情，她又何尝不是在与他共情？
沈吟雪垂眸。
两人无言，凛冽月光下呼吸声交缠，生出几分暧昧气氛。
沈吟雪正想寻个理由离开，却听宫外喧闹，这是有人往里来了。
若是再在这待下去，宋清辞被公主发现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忙道：“此处是公主寝宫，人多眼杂，你还是早些走吧，免得被人瞧见徒生事端。”
宋清辞从东宫偷溜出来是来找长安公主议事的，此刻回去才是真的被人发现，徒生事端。
见他不动，沈吟雪更急，蹙眉斥道：“你快走啊，愣在这做什么？”
话间，却听路上脚步阵阵，公主与奴婢嬉笑声传来。
眼见已错过最佳时机，沈吟雪朝宋清辞望去，后者却已钻进路边丛林里，一身玄青仿佛与暗淡植株融为一体。
沈吟雪上前一步，遮了宋清辞，正好瞧见长安公主踏进来，她忙福身。
“参见公主殿下。”
她朝沈吟雪身侧一望，这一眼叫后者胆寒，可她仿佛没察觉似的，上前扶了沈吟雪手，笑意盈盈。
“不是说了不必行礼吗，怎还如此拘束？”
沈吟雪借着她扶站起，眼睛却不敢望她。
“绵安侯已在外头备好马车准备接沈小姐回去了，沈小姐现在就要走吗？”
沈吟雪一怔，瞳孔微不可察望向身后人。
“我现下还有事，就不送沈小姐了，你们把沈小姐送出去吧。”
长安公主点了两人，这是送客。
沈吟雪不好再待，只好道一声“是”，心不在焉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