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一处,见一串脚印从远处行至此,止于一棵三人环抱的大杨树后,树下雪迹入泥更深,像是有人久立,不禁有些愕然,是谁来过,竟然未曾察觉分毫?
柳默似乎想到什么,便欲顺着脚印往那人来处去。
走不几步,两个农人自那边走来。再走时,又陆续有人经过,再欲寻时,脚印已经杂乱,无从寻找了。
只得作罢,心下却有些警觉起来。
回身仍至湖边,骑马回城不提。
雪后几天,连日清冷,然而风静的时候冬日的阳光却异常温暖宜人。
这日午后,秦老夫人着人来请清漪前去叙话。
秦老夫人今年五十有余,十年前儿子媳妇双双病逝,只有一个孙儿,尚未有一官半职。
孙儿每日或结交朝官,或与朋友集会,甚少在家。
如今有清漪愿意听她说话,她便时常来请。有时也并没什么事,只是些日常家话罢了。
清漪喜她和蔼平易,况自己也无甚要紧事,所以也常去。
到了秦府,老夫人食后困倦,已然睡着,管家秦和请她厅上等候。
清漪坐于厅中,两个丫头自门外走过,一人道:“今日孙少爷在家里,可要小心些。”
另一人道:“他自与朋友饮酒高论,不会在意的。”
说着便走远了。后又说些什么,也听不真了。
清漪枯坐无聊,想着这时节园子里的几株君子兰应该正在花期,便出了正厅往后边花园走去。
到底已是冬日,平日挂于廊中的画眉并其他鸟笼,皆已收入屋内,那画眉鸟只怕正在暖堂之中瞌睡吧?
转过九曲回廊,进得园来,那几株君子兰开得正好。
看罢便在园中信步而游,转过一段粉墙,忽见那一排翠竹前立着一个瘦长的身影。
着一身净色玄衫,披一件银灰色大氅,冬日暖装,更衬得他面目清奇,鼻直唇软。
虽然已是寒冬,又已经一场风雪,枯叶纷纷,但这竹还保留着青翠。
他自在那儿看着萧萧而落的竹叶,不知身后却有人也痴望着他。
听得远处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方看见一个女子站在墙边,那定定的目光让他立刻想起那个月圆之夜,那时候,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这么看着自己。
只是,她到底是谁?
他仍然不知。
片刻,清漪向他施了一礼,他亦还以一揖。
两人都未曾言语。
那边脚步声已至近前,秦和向清漪道:“姑娘让我好找,久等了,我家老夫人正在暖阁等候姑娘。”
清漪应了声,转眼看他,拜别。
暖阁内已安排好暖酒并一桌精致点心。
秦老夫人让清漪坐到里面暖和一点儿的位置,与她边喝酒边闲话。
忽然门帘掀开,进来一位束发金冠的公子,正是秦老夫人之孙秦贤。
他进门便嚷道:“祖母,在这儿喝好酒如何不叫我?”
秦老夫人见他,忙一把搂过来,道:“乖孙,这么冷的天,你不好好在家呆着,又瞎跑什么呢?”
秦贤笑道:“听说祖母这里有好酒,我就赶快来了。”
秦老夫人也笑了:“只我的酒就是好酒了?那就先喝一杯吧,暖暖身子。”
当即令人倒了酒递上。
秦老夫人指着清漪对他道:“这是百里姑娘,你们也见过了。今日难得她来,你就好好做做东吧。”
秦贤对清漪作了一揖,道:“寒天里还让姑娘这么奔波,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清漪亦与他见礼道。
秦贤又转脸对秦老夫人道:“我今日也有一位客人,是我新结识的朋友,可请他来一起喝上几杯。”
“有何不可,让他来便是。”秦老夫人点头道,“只是……”说着便望了望清漪。
“无妨。”清漪道。
“常听祖母说起,百里姑娘颇识得许多奇花异草,我这位朋友倒正有一件小事,想要请教请教。” 秦贤道。
“不敢当。”清漪只道。
“便去唤来罢了。”秦老夫人便对秦贤道。
秦贤便出去,不一时领进来一个人,正是方才竹下柳默。
清漪方才心下已猜测是他,如今果见他进得屋来,只将眼睛直望着他。
柳默进得屋来,见她在此,并不惊奇。
只是见她这般望着自己,倒有些局促。
然而、她望着的人,却似乎也并非是自己。
她的眼神穿透了自己,望向一个遥远的、深不可测的地方。
秦贤向秦老夫人及清漪道:“这位是柳公子。”
柳默便向秦老夫人行礼、随后与清漪一揖。
清漪便也起身来、回得一礼,双眼望着他,痴然如烟。
那柳默因了前几次的怪异,不免多看几眼清漪。
第一次见时,匆匆而过;第二次见时,月夜朦胧;第三次见时,隔着些距离,都不曾仔细看过这个女子。
此时忽然就在近处,只见她肌肤如雪,乌发如云,清眉水目,虽不是艳姿国色,却自有清骨。
只是,不知将自己错认了谁,那个人于她而言,只怕是非比寻常。
“姓柳?可是柳将军府上柳二公子?”秦老夫人问道。
“正是。”柳默道。
“虎将无犬子,这般风采,不辱老将军威名。”秦老夫人点头道。
“老夫人谬赞了。”柳默只道。
众人重新落座,秦老夫人坐了首位,左手坐的是清漪,右手柳默坐了,秦贤坐了末位。
再暖了新酒,各个举杯。
清漪与他之间,如今不过隔着一张小小的矮桌,与那日月下所见全然不同。他的一举一动、一眉一指皆明明看在眼里,便是他一缕细细的发丝,也看得清清楚楚。
清漪举起杯来,眼却直望着他。
看着他举起杯来,微微喝了一口杯中暖酒,眼帘略垂,手指纤长却骨节清晰,又见他轻轻放下杯子,抬起眼来,却正望向自己。
只觉他每一丝微动,皆如从前一般,熟悉得如同就在昨日。
柳默只望了她一眼,便转而对秦老夫人道:“这酒清而不烈,只怕更适合女子饮。”
“确是如此。今日是清漪来,所以特备的这个酒。”又转头对清漪道:“清漪,你觉得如何?”秦老夫人笑道。
清漪闻得她问,收回目光,略喝了一口,只道:“正好。”
秦老夫人便微笑点头,于是四人说些闲话。
席间多是秦老夫人与秦贤说讲应答,清漪与柳默都不太言语。
柳默本身便不多话。
清漪对面坐了柳默,心神恍然,也不多话。
秦老夫人与清漪来往多日,已觉出她今日有些异样,道:“清漪,可有哪里不适吗?”
“并无不适,只是……我不宜多饮酒。”清漪忙道。
“那便少喝些罢了,喝了这些个也该暖了。”秦老夫人道。
便命换了茶来。
“近日闻得柳兄正四处找寻一种花草,不知可有寻到?”秦贤对柳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