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已经是缥缈峰宗主的初云每天被琐碎事务缠身,忙得不可开交。
今日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完毕后,不知不觉已是深夜。该去后山看看了,于是他将毛笔往桌上一搁,起身往后山禁地走去。
后山只有他一个人能来,这里有一座简陋的小院子,院前有他开垦的几亩田地,现在的他还是改不了种菜种花的习惯,这是他唯一的爱好。
月光下,一个身着素色白衣的女子跪在田间,手捧着一株百合的叶子,正俯身低头去喝叶子上凝聚的露珠。
此情此景初云盼了十年,本以为自己会激动不已,或会是惊喜万分,但此刻的他却没有什么过于强烈的情感。
十年很长,长到最初的疑惑挣扎祈求最后都归于平静,但当再见到她时,又会觉得,十年不算太久。
初云放慢脚步走到她身边随她一同蹲下,自然而然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白衣女子抬头看向他,这人面若温玉眼有星光,如世间谪仙不似坏人,便回答道:“我太渴了。”
初云弯起嘴角:“屋子里有水,怎么不倒来喝?”
白衣女子却依旧懵懵懂懂的样子,似乎并不能理解他说的话,倒来喝是怎么喝?倒过身子来喝吗?于是她歪起脑袋看着他。
她就像一个新生的孩童,初云笑意更深了:“怎么?不记得我了吗?”
女子摇摇头:“你是谁?”
“我是你师兄。”
“那我是谁?”
沉默许久,初云才说道:“你叫玉凝,是我在这田间种下的一朵百合花,在山上吸收天地自然之灵气才能幻化成人,世间罕见,所以你不得轻易向别人透露自己的身份,知道吗?”这分明就是郁晴,哪是什么玉凝,但初云从小撒谎就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他希望她能改去姓名,抛却前尘往事重头再来,这一次只为自己而活。
玉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知道。所以是神仙师兄你生的我吗?”
初云一怔,随即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倒希望你是我女儿,走吧,我带你去找水喝。”说完便领她进屋去。
之后的日子里,初云隔三差五就会去后山看玉凝,教她读书写字,教她日常生活的技能,教她法术,也许是玉凝还是有些基础的,所以她学起来得心应手。
这时,一封密信从缥缈峰传下了山去,传到灵溪谷,传到了魔尊大人贺天赐的手中。
十年前贺天赐得知郁晴死后,才想起初云说的话“你不去看她最后一面吗?”,他当时说的真的想让他去见她最后一面,可他当时因为赌气没去,悔恨十年。
但天赐很聪明,他还对初云抱有一线希望,于是趁清虚山选拔新弟子之时,找到个家境贫寒但灵根不错的少年赵聪,以照顾少年一家老小为条件,让他上缥缈峰给自己当卧底,监视初云的一举一动。
于是贺天赐十年来每个月都会收到一封密信,密信从来都是寥寥几个字:无甚异常。慢慢地,贺天赐都开始怀疑赵聪是不是真的投靠清虚山了,每个月在敷衍自己。
这次的信件贺天赐也同样没报多大希望,已经做好了失望的准备,随手拆开,但这次的内容却不一样:这个月师父频繁进出后山,原因尚未查明。
贺天赐心里突然紧张起来,会是因为她在后山吗?只要有一点合理猜测他都高兴。
方才进来递信的名为张狂的手下凑近瞥了眼信的内容,好久没见他们的魔尊大人如今天这般眉开眼笑了,不禁好奇问道:“魔君,这里面也没写什么呀?你为何这么高兴?”
“你不懂。去给我传信给赵聪,让他继续盯着。”
这天,玉凝写字写累了,问初云:“神仙师兄,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你想去看吗?”
玉凝点头。
“法术学得怎样了?”
玉凝拍拍胸脯:“我这么聪明,下山要是遇到坏人,自保肯定没有问题。”
初云虽有些不舍,但既然她已醒来,便不好继续让她留在缥缈峰了,毕竟当年的事他还没查清楚,清虚山现在还容不下她,她也不能一直被困在后山。
于是初云将自己的小徒弟叫进书房,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俊朗小少年用脆生生的声音问道:“师父找我何事?”
初云看着一脸茫然的他,眯着眼睛笑道:“阿良你想下山转转吗?”
“想啊想啊!”名为阿良的少年天真地点点头,并没发现初云在挖坑。
“那好,那我现在便交给你个任务。”初云往斜后方招了招手,一个少女从屏风后走出来,初云交代道:“阿良,她是你的小师叔玉凝。你的任务就是随她一同下山去,保护好她。”
阿良惊住!师父什么时候会干金屋藏娇这种事了?这小师叔看上去年纪也与自己差不多啊,怎么就是他师叔了。虽然心里这么嘀咕着,但嘴上还是很有礼貌地介绍道:“师侄名叫侯毅良,既然师父把小师叔交给我,我一定会照顾好您的。”
玉凝笑着回道:“那就先多谢小师侄了。”
阿良被小姑娘这么一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偏头向师父求救,想找借口溜了:“师父,我现在去收拾行李。”说着抬腿就要往外跑。
谁知初云却叫住了他:“不必了,师父我已经帮你们收拾好了,你们这就下山吧?”
“这么快?现在天还黑着呢。”
“嗯,就天黑下山。”
见师父态度认真,不像开玩笑,于是侯毅良接过初云的包袱,带着玉凝下山去了。
路上,玉凝问侯毅良:“你下过山吗?”
侯毅良摇摇头:“没有。”
“那我们去哪里?”
“不知道。”
一阵寒风吹过,侯毅良浑身抖了抖,突然感到有些委屈,他怎么像是被师父赶下山去流浪,还得带着个一问三不知的拖油瓶。
此时山上的初云正在冥思苦想,方才收拾包袱之时总感觉有什么忘了拿,但就是怎么也想不出来,最后索性不想了,专心致志在桌案前处理公务。
侯毅良虽然没下过山,但也听师兄描述过山下的繁华景象,知道下山干什么都得花钱,见天色已晚,他提议道:“我们先到山下小镇上找家客栈投宿吧。”
玉凝点点头。
很快,他们走进一家客栈,想着要照顾好小师叔,便向掌柜要间上房,掌柜笑容满面地等着他们掏银两,侯毅良会意,翻了翻包袱,根本没发现一锭银子或一张银票。
于是两人被掌柜恶狠狠地轰出了门:“去去去,乞丐还想住上房。”
侯毅良人生第一次处境这么窘迫,只好带着小师叔灰溜溜地跑到荒郊野外,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侯毅良对着清虚山的方向悲痛地喊道:“师父!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你的宝贝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