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这个身体情况和那种作息，”医生顿了顿接着说，
“肾脾都已经衰竭了，乐观估计，还有三个月吧。”
医生的话一字一句都在李协典脑子里打转转，然后像锤子一样一下下锤在他的心窝上。
欧阳海伸手扶住眼前的年轻人，满是对他未来人生的担忧。
吴桂花才37岁，或者40，好像她前年和去年跟舞厅客人都说的37。
可谁真的在乎呢，这个世界恐怕只有儿子会偶尔关心她，可她又何曾关心过儿子呢。
那天她熬夜摸了一把十三幺后就撑不住了，一口血喷在了牌桌上，淋巴癌晚期。
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尚且能说话能坐起来的吴桂花在听说要住院后执拗的又闹了一把，于是欧阳海想办法把她送回了家。
在这个悍妇身上，有两句老话说的是一点没错，一句是病来如山倒，一句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初病时欧阳留英才回来没几天，这会儿她从医院刚到家也没几天，整个人就憔悴的如枯槁一般了，连过来照顾她的侄女吴金娥都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原来最近一个月她都是靠香烟和止疼片在硬撑，天真的想在桌上多赢点给李协典留下，结果是又欠下不少，那几个来收账的牌友借看病的由头到家徒四壁的李家看了看，都自觉没趣的走了。
而吴桂花在混着血吐了几次金娥煮的粥后，不用儿子讲，她也自知时日无多，就跟来看望的欧阳海说想见留英，这还是她头一次用央求的口吻对欧阳海说话。
这让欧阳海和李协典都非常意外，尽管李协典脑子还是蒙的，但听到母亲的要求后还是连连摇头，在接留英回家后他还没去过欧阳家，哪怕夜里躲在被窝里哭的再伤心，他也清楚自己跟留英的距离，明白快刀斩乱麻的道理。
可这会儿吴桂花的要求，欧阳海却没半点犹豫的答应了。
下午欧阳海带着一家子都来了，除了不知所踪的老二，就连自闭的老三也一道带来了。
留英进屋没看杵在门口的李协典，径直走到炕边，金娥见她进屋，也让出了炕边的位置。
“吴姨，我来看你了。”
见到留英，吴桂花强挺着想坐起来，留英适时的抓住吴桂花伸出来的手给她垫了枕头，留英还是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女人是如此虚弱和可怜。
“我跟丫头单独说几句。”
所有人都转身往外走，吴桂花又叫住了要出去的李协典。
“小子你留下。”
这时留英才不情愿的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李协典。
“丫头，你别记恨我，是我对不住你们欧阳家。”
吴桂花这一开口，就连留英也不知道怎么接，只是连连摇头说没有。
吴桂花翕张干裂的嘴唇有气无力的看着留英身后站着的李协典。
“小子过来。”
李协典过来握住妈妈的左手，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吴桂花把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又看着留英。
“丫头，是我错了，一早我就认定你是李家的媳妇了，但我不能对你好，我得跟你爸要钱，不然我们孤儿寡母的就没法活啊。”
李协典听着不是滋味，而留英虽不认可，但也没打断，只是点头。
“没事的吴姨，都过去了。”
吴桂花顿了顿流下泪来。
“丫头，这小子是要没出息了，但他是真的不能没有你啊，这几天……我实在不放心，能不能看在他死去的爸爸份上，别嫌弃他。”
留英抬头看着吴桂花，来的路上父亲说她是要死的人了，无论有什么要求都先答应着。
她本想听父亲的话，但听吴桂花又把协典死去的父亲抬出来，一时果利的把手从李协典的手下面抽了出来，不卑不亢的坐正身子。
“吴姨，我跟协典的事儿是我们小辈的事儿，好不好都跟过世的李叔叔没关系，您不用操心的。”
吴桂花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留英，嘴巴一下下抽动，叹了口气就躺了下去。
“你这丫头还是在记恨我啊，呜呜呜。”
“我没有！”
留英辩解着，但当她侧头看到协典那恶狠狠的眼睛时，她压低了声音，她还从未见过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协典这样看自己，但她依旧小声的重复一句我没有。
“你出去吧。”
李协典压低了声音沉冷的说，显然他在压制着怒火。
留英不情不愿的起身走了出去，片刻屋外就传来欧阳海对女儿的大声数落。
李协典此时并不在乎这些，他把额头压在吴桂花手背上，感受着母亲所剩不多的温度，在这一刻，爱情早已无足轻重了。
没一会儿李协典觉得身后有人走过来，抬起头竟然是三丫头留华，这丫头今年也十一岁了，三岁就确诊自闭症，眼神空洞的没一点表情，此时却好像在冲着他微笑。
李协典叫了声妈，吴桂花侧过头来看到地上站着的欧阳留华。
“这是三丫头？”
李协典嗯了声，吴桂花脸上浮出一点欣慰。
“就是这个小丫头啊，哎~”
当夜吴桂花就走了。
欧阳海跟协典的舅舅吴桂福一起张罗了出殡，主要是欧阳家出钱，吴桂福出面。
在送葬时欧阳家全家也都带了孝，而留英更是高规格的披了麻，尽管这不合规矩，但并没人觉得不妥。
两个披麻的人并肩走着，心却越来越远，一路上也没说两句话，没几天留英就提前回了学校，而李协典也偷偷离开了家，他是在避着欧阳海，他不想再欠欧阳家的情了。
欧阳海托关系找到曾经一起下乡的知青，安排李协典去石市读中专，结果李协典人跑了，欧阳海懊恼的好几天直拍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