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秦府。
幽静的花园里，秦桧坐在凉亭里沉默不语。
不远处，几个娃娃正在嬉戏，那笑声清脆让人非但不觉得吵闹，反而生出些许宠溺的笑容。
“闹什么！没看到翁翁在吗？”
秦熺从月牙门过来，见状有些烦躁的呵斥道：“乳娘呢？还不快把他们带下去！越来越没规矩了！”
几个孩童被吓得瑟瑟发抖。
乳娘慌不矢忙的跑过来，哄着几个孩子离开。
秦桧有些不悦的看了眼养子，淡淡道：“吼孩子作甚？他们正是喧闹的年纪，还能跟你一样沉稳？”
“是，儿子冲动了。”
秦熺亦如他那些孩子一样，在秦桧面恭恭敬敬的低下头，道：“父亲，陈康伯又上折子了……”
“这次又是什么‘由头’？”
秦桧眼皮都没抬，看着波光潋滟的湖面，道：“几个月了，半点儿新意都没有！这帮人果真越混越回去了！”
“今日早朝，陈康伯弹劾户部侍郎邓玉存滥用职权，私下勾结朋党，大肆安插其亲信任职！”
“确凿吗？”
“确凿！”
秦熺有些无奈，冷声道：“对方搜罗的证据不少！邓玉存当场就被陛下停职，命大理寺彻查！”
“
陈康伯还算是有些长进。”
秦桧非但没有半点恼怒，反而冷笑道：“原本他是有机会入政事堂的！可如今，只要老夫一天不致士，他就休想再进一步！”
秦熺不知道老爹哪儿来的自信。
这都火烧眉毛了，您就一点儿不着急吗？
“父亲……”
他犹豫了一下，道：“邓玉存也算是您跟前的老人了，倘若他真被革职法办，那许多事情恐怕就捂不住了！”
“慌什么？天还没塌呢！”
秦桧不悦的看了眼他，愈加老迈的脸上却满是威严：“只要老夫一天不死，他就不敢说多半个字！”
革职法办不算什么，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被流放。
大宋不杀士大夫！
这要有这条祖训在，那一切皆有可能。
可若是邓玉存不守‘规矩’，那他面临的就不只是流放了，说不定还会遭来杀身之祸……
还有邓家的族人，包括与他相关的圈子……
都会遭来祸端！
“相爷！”
这时，管家匆匆过来，脸色有些阴沉。
秦熺见状往旁边退了两步，管家近前低声道：“刚刚收到消息，泸州刺杀失败了！皇城司拿到了罪状，并且拿下了城防营副都指耿勇！”
“罪状
？”
秦桧有些茫然的皱了皱眉，终于动容道：“他们能拿到什么罪状？那批人就算尽数落网，也不会查到老夫头上！”
“可他们就是认罪了！而且……”
管家言语有些慌乱，低声道：“咱们在皇城司的眼线回报，苏长孝拿到罪状后，当场处决了那些杀手！”
这不就更加‘死无对证’了吗？
秦熺下意识勾起嘴角，可很快笑容又僵硬在脸上，惶然道：“死无对证！难道……他们是想‘屈打成招’？！”
那些杀手都是秦家培养多年死士，忠心根本不用考虑。
所以……
“苏长孝想干什么？”
秦熺攥了攥拳头，冷道：“他以为仅凭几张‘莫须有’的罪状，就能搬到当朝首辅不成？”
“不对！”
秦桧终于变了脸色，恍然坐直了身体，喃喃道：“这些‘罪状’恐怕不是给群臣看的！而是给……”
给皇帝看的！
杀手是谁派来的，懂的人都懂！
想搬到一位权倾朝野的宰相，的确需要不少证据……
可皇帝呢？皇帝需要用证据吗？
“好手段！好一招攻心之计！”
秦桧缓缓站起来，走到凉亭边缘，浑浊的眸子里满是骇人的光芒：“这是
谁的主意？苏长孝不可能这么做！”
“是那个‘岳家子’。”
官家战战兢兢的低着头，道：“皇城司审讯无果后，岳明接替了审讯！只是盏茶时间，便传出了杀手‘认罪’的消息！”
岳家子！
又是这个岳家子……
秦桧心里翻腾着，不知是愤怒还是忌惮。
之前他从未将岳明放在心上，即便知晓其目的后，也没有过多在乎，反而觉得对方是在作死！
仅凭一个‘私生女’，就想污蔑老夫‘通金’？
做梦吧！
即便他拿到再多的证据，只要金国那边不承认，这些证据就是废纸，根本无从考究……
可现在，他却渐渐明白岳明的真意了！
“好大一局棋啊！”
秦桧沉默了好久，才呼出口气：“什么罪证都是假的！他只是想引老夫出手……做得越多，错的就越多！”
想通了这些，再回头看看……
陈康伯这些日子不厌其烦的弹劾自己，难道他不知道，仅凭这些罪证根本搬不到秦党？
现在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归根结底就只有两个字——帝心！
对方做了这么大的局，折腾出这么多事儿，根本就不是想凭借罪证来扳倒自己，而是想拱火。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
只要赵构还是皇帝一天，那秦桧这个宰辅就无懈可击！
可若是皇帝对你存疑了呢？
伴君如伴虎，古今铁律啊！
“糊涂，老夫糊涂啊！”
秦桧长叹了口气，忽的笑道：“我却是忘了，真正能威胁到老夫的，从来不是群臣，也不是那个‘岳家子’！而恰恰是陛下啊！”
秦熺也渐渐回过味来……
他猛地瞪大眼睛，有些后怕的看着秦桧，道：“您是说，他千里北上调查‘秦鸢’，就是为了作局？”
“这局棋，恐怕连陛下也深陷其中了！”
秦桧终于弱了些气势，眼神也不再凌厉，甚至有些疲惫道：“倘若我们什么都不做，就算他拿到了所谓的‘证据’，陛下最多也是猜忌而已！”
可现在……
越是想‘自证清白’，反而越陷越深！
此刻‘通不通金’还重要吗？
从他出手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证明了一切！即便什么证据都没有，可那些因为刺杀而泄露的手段，却真真切切的摆在了帝王面前！
这场‘仗’打到现在，重点早已不是输赢，而是在赌皇帝的心！
再信任你的帝王，也不会容忍一个威胁到皇权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