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的风,吹的人昏昏欲睡。
姚氏有心想与儿子多呆一会儿,可看他那疲惫的模样,又只能暗暗叹息一声,回了后院。
她虽不懂朝局谋略,却也知道与当朝首辅为敌,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儿。
自知无法帮到儿子,姚氏只想不做他的拖累就好……
“郎君,外面来人了。”
雎鸠进来书房,先是不留痕迹的看了眼旁边站着的蒹葭,这才道:“是东宫的人,让您去问话。”
“知道了!”
岳明打了个哈欠,清醒过来道:“蒹葭,去让胡叔准备马车。”
“是。”
他很是自然的吩咐,蒹葭也十分自然的点头。
这半年来养成的默契,早已让二人不分你我,有时候甚至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各自知晓对方的心思。
可这样的默契,却让雎鸠有些失落的低下头。
果然时间才是培养感情最好的良药!
原本郎君最不待见的姐姐,如今回来却变了模样,她好似更加明艳了,冰冷如霜的脸上平添了一抹妩媚。
尤其是她看郎君时的眼神……
那种温柔,连自己这个妹妹都很少见过!
蒹葭走过门口,似乎也感应到了妹妹的失落,当即恍然如梦,眉宇间带着几分难言的
愧疚。
她犹豫着道:“郎君,这次让雎鸠陪您去吧。”
“啊?”
岳明还有些迷糊,下意识露出一个不解的眼神。
接着,他很快就明白过来,笑着道:“好啊!你二人都是我最信任的,任谁在身边,我都一样的放心!”
是这样吗?
雎鸠原本落寞的情绪,顿时化作了欣喜。
她一扫眸中的难过,甜甜笑道:“郎君稍后,奴婢这就去安排。”
小妮子喜笑颜开的出去,蒹葭则是有些羞愧的笑了笑。
见状,岳明笑着过来拉住她手,宽慰道:“莫担心,雎鸠心性纯良,又是个天真烂漫的性格。她不会多心的……”
蒹葭哪能不知岳明的意思。
她俏脸微红,又忽得嗔道:“那郎君的意思是说,奴婢心思深沉吗?”
“……”
岳明当即呆滞在原地。
……
东宫。
岳明来到后花园的凉亭,陈康伯竟然也在。
许久未见,大家的样貌或多或少都有了些变化,可却不显得生疏。
赵眘看了眼他,笑道:“来了?本以为昨日那事儿,你会闹腾呢!孤与陈相这才提前派了周驰却报信。”
岳明恭恭敬敬的行礼后,坐在最外面的位置。
他平淡的笑笑,道:“哪能
呢?草民身为宋人,自当谨听圣言,岂敢有忤逆之心!”
“呵呵,你能这么想就好。”
赵眘也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接着道:“想要扳倒秦党,何其艰难?越是大事儿,越不能心急!”
“殿下英明。”
岳明不咸不淡的拍了个马屁。
陈康伯却依旧是那个老样子,不苟言笑的严肃道:“你可愿入仕?”
“啊?”
“啊什么啊?老夫问你,可愿入朝为官?”
岳明没想到陈康伯说话这么直接。
不是说身居高位者,都有颗七窍玲珑心吗?
老头儿以前也这么耿直吗?
这种性格,是怎么当上枢相的?
枢密使俗称‘枢相’。
作为大宋为数不多的实权大佬,这便是百官对其的尊称,也意味着走到这一步,就离宰辅不远了。
岳明踟蹰了少许,一副胆怯模样道:“说实话吗?”
“……”
陈康伯没开口,只是老脸扭曲了一下。
岳明不由得眼皮微跳,忙道:“草民自打记事起,便一直跟随母亲,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
“说实话,以前想过!”
岳明想起了当初姚氏对他的期盼,淡淡道:“可后来就不敢想了……毕竟我这个身份,即便入了朝堂,也
只是死的更快些罢了。”
赵眘、陈康伯面面相觑,他们久经朝海,岂能听不出这话中的怨气?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敢说‘实话’。
然而陈康伯非但没有计较,反而笑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快十七了。”
不知不觉来到南宋竟一年多了,岳明暗暗唏嘘着。
还真是‘其中不知味’啊!
“可听你这话,老夫怎感觉比那些将死之人还要沮丧呢?”
陈康伯没好气道:“遇到点儿挫折便自暴自弃了吗?如今秦党已现颓势!难道你就不想趁机为岳家正名?”
倘若秦党倒台,便意味着岳明最大的威胁没有了。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有赵眘和那些主和派在,只要赵构不阻拦,岳明的确很有机会‘翻身’。
可这种所谓的‘翻身’在他看来,却不见得是件好事儿,甚至有可能会为岳家招来第二次杀祸!
之前还警告我不要参与党争,转头又要拉我入局……
这是看大战将起,便开始搜罗炮灰了吗?
岳明心下生出几分冷意,故作苦涩道:“陈公折煞晚辈了!在下自知几斤几两,实不想、也不敢蹚官场这潭浑水。”
这是实话,也是心里话。
岳飞怎么死的?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只要赵构还在位一天,他会容忍一个岳家后人站在朝堂上碍眼吗?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或许他会碍于当年那些‘负面’言论,装作大度的给岳明个一官半职。
可这样的官,谁敢当?
你敢吗?
我就问你敢吗?
况且这件事儿本身,就与他原本的计划相悖了。
在岳明的谋划中,入朝为官只是下下策……
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将临安当做他积蓄实力的跳板,不管是金钱也好,还是人脉也好……
而他最终的目的,并不是要当多大的官,而是要完成岳飞当年的遗愿。
北伐!
在岳家几代人心中,这是最终也是唯一的目标。
可皇帝会同意北伐吗?
所以岳明未来的这条路,注定是曲折的,也注定与许多人的宗旨格格不入……
陈康伯沉默了许久,有些感叹的摇摇头。
“说怨恨,怎能没有呢?你不想入朝,怕也是担心会步了鹏举后尘吧?只是他的遗愿呢?”
说到这儿,三人皆互相看了一眼。
陈康伯没有再开口,只是将目光落在了赵眘脸上,神色有些纠结。
赵眘却没有犹豫,正色道:“你可愿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