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梨木书桌上，香炉里的焚香轻燃，升起的白烟在空气中缓缓晕开，所散发出的淡淡芳香似乎可以抚平人心，哪怕是害怕独处之人也能坐着沉思一天一夜。
姜子卿坐在红衣老人对面，耐心地看着红衣老人温杯、投茶，洗茶、泡茶。
“尝尝。”不一会，红衣老人将一杯茶推向姜子卿，神情郑重道。
“多谢。”姜子卿捧起茶杯，轻轻吹去茶杯上的茶沫，轻抿一口。
红衣老人见姜子卿面无表情，也不清楚他沏的茶到底好还是好。
直到姜子卿放下茶杯，他紧张又期待地问道:“这茶与你祖母沏的茶相比，如何？”
“这茶，味涩，粗糙，”姜子卿如实回答道:“逊于祖母沏的茶。”
红衣老人心中虽然早有答案，但听到姜子卿的回答还是忍不住失落。
之后他释然道:“你爹当年也尝过我的茶，但是他没给我答案，好在你给了我答案。”
红衣老人摸着胡子，自嘲道:“你祖母沏的茶我或许一辈子都沏不出来咯。”
他无奈地闭眼、摇头，言语中透露着浓浓怀念、无奈以及少许希冀，低声道:“我真想再喝一次她沏的茶。”
“我爹……”姜子卿语气一顿，说道:“他从来没喝过我祖母沏的茶。”
红衣老人惊讶，紧盯着姜子卿，激动道:“怎么可能！”
他说完后意识到他过于激动，解释道:“他们母子关系不是很好吗？当年他亲自来找我就是让我带你祖母离开公孙府，他明明……”很敬爱付欣的啊？！
姜子卿摇头表示不清楚，关于他爹的事情他也知道的很少，他只知道他爹身上藏着许多秘密。
而红衣老人则面容呆滞地看着手中的淡黄的茶水，不知在想什么。
姜子卿也在思索，他想不清楚爹为什么会让红衣老人在蠡湖侯的眼皮底下带走祖母？
等熏香燃尽，天色渐暗，红衣老人回过神，看着外面的朝霞，对走神的姜子卿道:“老夫就不留你了。”
姜子卿起身，作揖道:“多谢款待。”
红衣老人见姜子卿走到门口，喊住了他，问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老夫是谁吗？”
姜子卿自顾自地掀起帐篷一角，道:“我如果没猜错的话，你是镜王爷？曾经名震京城的王爷。”
红衣老人眼睛陡然睁大，反应过来后，忍不住感叹:“你成熟的不像个小孩。”
他握住水杯的手微微颤抖，脸上勾起释怀的笑容:“这是以前的我，但如今我只是这军营里一个谋士，林离。”
“我也是。”林谋士说完，姜子卿接着道:“我是姜子卿。”
老人看着姜子卿孤独的背影，眼里闪过心疼。
他早就听闻公孙府发生的事情，公孙子论和姜念都离开了，只剩下这孩子……
没有父母保护的孩子，总是早熟、孤独的。
或许现在这个孩子也是这样。
除此之外，他还是不解，继续追问道:“我们并无交集，而且我早已离开京城多年，你是怎么猜到我的身份？”
“从我爹给我讲的故事中猜到的。”姜子卿回头看向红衣老人，空洞淡漠的眸子仿佛在审视灵魂，使红衣老人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还有，我祖母她并不幸福。”
姜子卿留下这句话后，掀开帐篷帘子，走出帐篷。
帘子再次闭合，红衣老人懊悔的泪一滴一滴地落入凉了的茶水中。
他知道，这杯茶变苦了，注定不能再饮。
而人也是，明知道可以做成，却没勇气开始，那这件事再也做不成了。
王小锤百无聊赖地靠在帐篷旁，不敢丝毫懈怠地关注帐篷里的动静。
直到姜子卿出来，他才松了口气。
他仔细打量着姜子卿道:“子卿，这老头没伤害你吧？”
他从属下口中听到子卿走进这凶残老头帐篷里，立马放下手中的事务跑过来，但好在子卿安然无恙。
但要是这老头敢伤害子卿半分，他定不会再忍下去。
这老头在他来军营之前就在这里，那时候他刚来，没什么权力、威信，所以不得不忍下这老头的刁难和挑衅。
但如今不一样，他可不怕这老头。
而且这老头每天疯疯癫癫，行事古怪，还不要命地让人将帐篷搭在最显眼的地方，可见他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
他还记得他的一个士兵因为好奇靠近这老头的帐篷，这老头竟然一言不发地将那士兵给杀死，哪怕他来讨个说法，那老头依旧面色如常地指挥他的下属将那士兵的尸体埋在山茶花树之下。
这也成为他跟这老头一向不合的原因之一。
王小锤轻轻托起含苞欲放的山茶花，看着它似血的花瓣，可惜极了，也不知道这花树下埋了他多少士兵。
“干爹，我没事。”姜子卿答道。
“那就好。”王小锤站直身子，拍了拍衣服后，故意冲着帐篷大声道:“子卿，珍爱生命，以后少来这里，知道吗？”
但他也只是随口发泄一下愤怒，至于子卿要不要再来，他尊重子卿的选择。
他发泄完后，走到姜子卿身旁，说道:“我们走吧，那个孩子吵着要找你，就连王梦也没办法。”
随后，姜子卿默不作声地跟在王小锤身后，眉头紧皱，完全沉浸于他自己的世界里。
不知为何，在他看到红衣老人那一刻起，他预感这世界或许并没有竹老跟他说的这般简单。
但这世界的神秘之处在哪里？他也不清楚。
或许红衣老人能告诉他一些信息。
姜子卿转头看向土坡上那座孤独的帐篷，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过段时间再去找红衣老人吧，他现在需要一点时间接受那个事实。
祖母的确过得不幸福，但这也不怪他。
毕竟祖母被公孙宇学囚禁于后院，红衣老人哪怕时刻关注着公孙府的情况，红衣老人怎么会知道祖母真正的情况？
红衣老人表面上问祖母她过得好不好，其实他最关心的是她过得幸福还是不幸福。
姜子卿仰头，无意间看到天上闪烁的星辰，似幼稚但又别有深意地小声道:“你们也有情吗？你们的情是什么？”
他知道他的问题不会有答案，毕竟就连人也无法道明白他们心中的“情”是什么？
然而相对于不变的星辰，人更加复杂。
人有情，却多变，从而不自知，鲜少表露，难以看透，甚至惧怕被看透。
可能是因为情太重，一个人的心灵难以承受，所以人们才会选择搁置或忽视情的存在。
如今他在这世间生存，也不得不试着将眼睛当做心，揣摩他人的情。
有一点他是幸运的，因为他的心无法感知情，他才能免于情带来的痛苦，让他更懂得人的情是如何。
但在这个用心感受情的世界，他注定是孤独、不被理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