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海像一位深邃的长者,静静侧卧在暮色里小憩,既无风,也无浪……只是偶尔出于不慎发出几声轻鼾。
尾舷在发动机的轰鸣之中徐徐递进,紧随其后的水花呈一字状排开,倒影被随之而来的涟漪打乱,顺带着吵醒了无数刚刚入眠的鱼虾。
佐子一言不发站在甲板上,看着船首将均匀散落在海面的月光搅得七零八碎,神情颇为复杂。
远方的光景不仅有夜色蚕食,还被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浓雾结结实实笼罩了,纵然是轮回眼也无法看清。
“呐~~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呢,要不要先去船舱里睡会儿?”
“不必了,我讨厌封闭的环境。又闷又窄……憋得人喘不过气。”
“说的也是,那我也不回船舱了,就留在这儿陪你吹吹风吧~~~”
“啧……不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凑过来,我和你很熟吗??”
“但起码也不算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吧??”
“嘁……如果可以,真希望能把和你一起生活的那三年时间自过往中彻底抹去。”
“佐子,别这么说嘛~~毕竟,无论你情不情愿,有关我的种种记忆都已经成为了你生命里的一部分。
就犹如你对漩涡鸣人的爱意,既无法更改也不容忽视~~~”
“啧,大蛇丸,警告你……少拿自己和鸣人做比较,你还远远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好好好……我错了,我检讨,我保证下次绝不再犯。”
心尖顿时一颤。
感受到佐子言语间隐隐上涨的怒气,大蛇丸忙不迭将手摆成了拨浪鼓。
女人并非不识趣。
眼见闲聊碰了钉子,她便放弃继续纠缠的选项,转而也学着对方的样子将视线投至了茫茫无边的海面上。
千乃早已盖着毯子睡熟,野分则像一名恪尽职守的保镖,寸步不移陪在她身畔,那魁梧的身形只需看一眼就令人倍感安心。
接下来的路程安静得有些可怕,唯有几人不协调的呼吸声杂乱无章穿梭在夜色中央。
随着时间推移,眼皮开始不受控制打架。
为了抵抗这股油然而生的困意,佐子竟破天荒地主动向大蛇丸搭起了话:
“说起来,先是刺杀四代风影然后又借助易容术和砂隐方勾结侵略木叶……除此之外还犯下诸多重罪的你非旦没有被五大国联合审判,甚至能像这样自由活动,真是不可思议。”
“有一点错了,我并不自由……至少,并不完全自由。”
刻意压低声线的大蛇丸用余光瞟了一眼桅杆上正襟危坐的大和。
“不过,让我意外的是……曾率队袭击五影会谈的你居然会为此感到疑惑。”
“……”
“佐子……按理来说,你原本也应该是阶下囚吧?只是因为实力过于强大,外加有着忍界英雄漩涡鸣人的一再舍命相保才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在木叶。”
“啧,你到底想说什么?”
敏锐感知到大蛇丸话有所指的佐子条件反射般皱起了柳眉。
见此情景,女人却一脸笑盈盈地挥了挥手。
对于早已看透世间百态的她来说,面前这个小姑娘简直天真得犹如一张未开封的白纸,哪怕只是短暂接触,都会令人情不自禁萌生玷污的念头。
“别紧张,只是有感而发……其实也无须感慨什么,毕竟,连兜那样挑起忍界大战的战犯都在年初得到了释放。”
“兜被释放了?”
“嗯~~是木叶当局做的保,听说还要安排她去位于火之国边缘区域的一座孤儿院当院长,且开销全由当地财政部门承担,也勉强算是得到编制了~~~”
“………”
“说实话,我真有点儿羡慕兜~~将忍界大闹一通后还能平稳落地的案例可并不多,像那个同为战犯的宇智波带土就依然被关在牢里饱受折磨。”
“我还是不理解,同是引发战争的刽子手,为何唯独兜能得到木叶的赦免。”
“归根结底,相较于我和宇智波带土,她再度为非作歹的可能性要更低一些。”
“你凭什么如此断定?”
“怎么,你难道不相信宇智波鼬的力量吗?~~~”
“………”
大蛇丸一记轻飘飘的反问成功令佐子陷入了沉默。
明明对方的声音是那么扎耳,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呵呵……多么讽刺,赦免犯人首先考虑的不是罪行多少,而是他能否以尽量小的代价为官方所掌控。
如果按照这样荒唐的标准论刑量罚,杀一个人和杀一万个人又有何区别呢???
搞不好,杀一万个人的畜生还会更先一步得到释放。
事已至此,佐子不得不接受世道的扭曲。
因为在她面前正有着一个活灵活现的例子。
试问,连大蛇丸这种肆意玩弄生命的非人之物都能好端端站在船头吹海风,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佐子,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你没必要对此太过纠结。”
察觉到身旁之人脸色愈加阴沉的大蛇丸轻撩长发岔开了话题。
“其实……你、我、兜,包括那个尚在监狱的宇智波带土,都是木叶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保险罢了。”
“保险???”
“嗯……无论什么时代都会出现异端者,而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势必需要使用我们这种非人道的力量来解决问题。
诚然,谁都向往光鲜亮丽……可现实不是专门写给孩子们的童话书,光影相生相伴,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注定无法仅凭正义和一腔热血守护。”
“这一点……我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了。”
佐子痴痴凝望着那抹即将融于朦胧的月色,一不小心又将思绪抛至了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她当然清楚政治家口中的“既往不咎”是什么意思。
如果真按照大蛇丸和药师兜犯下的累累罪行宣判处罚,怕是千刀万剐凌迟几百遍都不为过。
但那样做除了给大众泄愤外毫无意义。
终结罪人只需一把好用的屠刀,但因他们而满目疮痍的世界要靠谁来修补?受害者吗???
政客永远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他们的头脑比最擅长斟酌利弊得失的商人更精明,以至于到了工于心计的地步。
本着宁滥勿缺的原则,就算是一枚弃子,那些西装革履的笑面虎亦会贪得无厌地将其剩余价值尽数榨干。
不过……有时候,唯利是图还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村子需要一部分人处理脏活,所以暗中驯养刽子手……
而为了活下去,那些曾犯下滔天罪行的恶魔们会自行贡献力量。
于是,局面就在这样的各取所需之下暂时性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关系。
乍一看,无论哪方都有符合逻辑的理由。
站在各自的角度,谁都没有罪……谁也都有罪。
虽然佐子很不愿意承认,但这就是政治……正如她所看到的一样,政治从来都是只讲结果而忽略手段的,就连造就一切痛苦与绝望的战争也不过是它的附属衍生品。
人们从历史中吸取到的唯一一条教训是:人们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正如眼下的时局,尽管明面上的大型战争没有了,但居心叵测者随处可见,一些受四战影响的小国家至今仍百废待兴。
它们并未享受到战争的红利,却要跟着五大国一起承受代价,将本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劳苦大众逼得一跪再跪,着实可悲。
佐子也曾试着幻想过:
倘若有一天,和忍者有关的事物全部销声匿迹,世界会迎来永久和平的皆大欢喜式结局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很遗憾……诸如此类的美好愿景,恐怕只能从无限月读的梦里去寻找了。
“看来,有些东西……真的不能深入思考。”
“嗯哼~~想那么多干嘛,要知道,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压根不值得你白白浪费脑细胞。”
“或许,它真的有罪。”
“谁?”
“这个世界。”
“哈哈~~佐子,别开玩笑了~~~世界怎么会有罪呢?有罪的永远是人。
制造不幸的是人,敲骨吸髓的是人,颠倒黑白的也是人,病入膏肓的还是人……一直都是如此,千百年来从未改变过。”
“的确……”
佐子难得同意了一次大蛇丸的观点。
但她心底仍有疑问:
“既然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如此,我们可以心安理得沉沦……乃至堕落吗???”
“嗯哼~~首先,我们要明白一点:从来如此不等于正确。
或者说……正确与错误的界限本身就极为模糊。听着是不是有点儿乱??哈哈~~没办法,这个世界太过复杂矛盾,而我也不是什么善于明辨是非的人。
路还长着呢……总之,不管怎样,先试着学会怀疑吧,这对你今后的人生应该大有帮助。”
唔……怀疑?听起来貌似可行………
但要先从谁开始怀疑呢??自己吗???
佐子反复咀嚼着大蛇丸的话,试图努力抓住那抹奇迹般一闪而逝的火花。
而就在她低头沉思之际,一直环绕在周围的浓雾也不知不觉消散了。
陆地的轮廓由模糊逐渐转为清晰。
远方,哨塔的光若隐若现……为这艘满载罪人的行船精准指引了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