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御书房时,萧祁正看着奏折,微微抬眸瞥了他一眼,淡淡问道:“陆青走了?”
沈白应了一声。萧祁又问:“你什么时候知道她是陆瑛的?”
“秋猎后我们一起喝酒那天,我发现了她戴的玉佩。”沈白心不在焉地答道。
“绿瑶也是她?”
沈白又应了一声。萧祁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批着奏折。他的好兄弟,终于也对他有了秘密,学会了先斩后奏,是怕自己知道对陆青不利么?还是怕自己不肯翻案?
“太子殿下,皇上老毛病又犯了,您去瞧瞧吧 。”此时刘全进来行了个礼,垂首候在一旁。
萧祁手中的笔一顿,轻轻搁下笔,点了点头站起身,朝着昭帝寝殿走去。
昭帝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似乎很压抑痛苦 。
“父皇。”萧祁弯下腰轻轻唤了一声。
昭帝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他,浑浊的眼睛射出一道锐利的光,似是压抑着愤怒,声音嘶哑地说道:“真是朕的好儿子!”
萧祁撩袍缓缓跪在地上,挺直脊梁,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父皇可以降罪于儿臣,但儿臣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既然有错,就要纠正,不然会让忠良寒心,奸佞当道,百姓背弃!从小父皇也是这样教儿臣的,儿臣不过听从父皇的教诲,做遵循于内心的决定罢了!”
“好……好……好!”昭帝悲愤凄然地盯着他许久,绝望地哀叹一声。
萧祁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笺,沉声道:“这封信是陆将军留给父皇的,父皇应该看一下。 ”
萧祁双手举着信笺,递到昭帝手边。昭帝犹豫许久,终究接过信笺,展开举至面前。
他的手微微颤抖,眉眼嘴唇也在不易觉察地轻轻抖动。一封简短的信看了许久,才缓缓放于胸前。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昭帝低声喃喃念出这句话,嘴角抽搐了两下,缓了缓心神,面色才稍微安稳了些。
“我想见见她。”昭帝捏紧手中的信,面露悲伤。十年了,那个女娃现在不知变成了什么样子,是否像他?
“那儿臣明日安排她进宫。”萧祁垂首回道。
雪中的寒山寺庄严而清冷,隐在青松绿柏之中,陆青缓缓拾阶而上。
再次踏入那肃静的大殿,幽幽檀香迎面飘来,低沉的诵经声让人的心灵莫名安宁下来。
陆青跪于佛前,目光投向那个垂眸不语的僧人。
“信女心愿已了。望故人珍重。今日一别,有缘再会。”陆青叩首,最后看了僧人一眼。
僧人依旧眉目平静地敲着木鱼,恍若未闻。
陆青眼角微微泛红,终于站起身,在泪水落下前转身向外走去。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净言抬眸,目送她一步步走出大殿,直至那月白色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视野中。
他神情茫然,手中的木鱼亦不知何时已停滞悬空,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苍老又淡然的喟叹。
“缘来缘去,万事皆空。”
净言低垂眉眼,手中的木鱼又继续敲起。
陆青神情怅然,一步步走下台阶,下山的路是那么漫长。她没有再听到笛声,她记忆中的江大哥终究只能埋藏于心里,留在这世上的只是净言。
她觉得自己比江毅幸运多了,这些年她有师父师兄,而江毅什么都没有,一个人守着伤痛孤独地坚守那么多年。此生能见他一面,知道他安然无恙,她已经没有遗憾了。
翌日,沈白便带来了加封郡主的圣旨,接陆青进宫。
陆青起身接过圣旨,揶揄道:“怎么劳驾大人来接。”
沈白身着紫色官袍,身姿挺拔,含笑看着陆青:“乐意为郡主效劳。”
陆鸣啧啧两声,躬身作揖道:“参见郡主。请郡主发达了莫忘了提拔草民。”
陆青微微一笑,眼底却只有淡漠:“郡主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个虚名。我只是想让人记住陆家,记住云州牺牲的将士。”
到了马车旁,沈白伸出手来,陆青顿了顿,只轻轻一触便上了马车。沈白垂眸,掩下眼中落寞的神色,翻身上马,行在马车一侧。
到了昭帝寝殿门口,太监进去通传,殿内缓缓走出一个人,正是萧祁,陆青忙屈身行礼。
萧祁眼中闪过一抹微光,对陆青温声说道:“进去吧。”陆青垂首应了一声,迈步进殿。
身后的门被太监关上,屋内幽香袅袅,偌大的寝殿只有端坐书案前的昭帝。陆青瞥到那明黄色的一角皇袍,微垂眉目,跪地行礼:“臣女陆瑛参见皇上。”
对面的人沉默片刻,随即一个疲惫低哑的声音响起:“起来坐吧。”
陆青缓缓起身,瞥见书案边的一个凳子,便敛衣坐下。
昭帝目光投向对面的少女,她端坐在那里身姿秀挺如竹,微垂眉目,神色平静,一袭天水碧色斗篷,恍若纤尘不染的世外隐者。
“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朕已经十年没见过你了。”昭帝的声音多了一分温和。
陆青抬眸,正视昭帝。昭帝见了那双眼睛不由得微微一怔,那双眼睛明亮俊秀又带着几分英气,此时正不畏不惧没有一丝感情地望着自己,眉眼实在是太像他了。
他有一瞬的心痛,这些年他一直回避所有关于陆铮的事。但他永远无法回避一个问题,除了忌惮多疑,他无法容忍陆铮的原因是嫉妒。
一个皇帝嫉妒一个臣子,很奇怪是么?他当皇子时并不受先皇重视,母妃家世性情也平平无奇不得皇帝宠爱,他最大的筹码是靠自己谦逊稳重的品性赢得了陆铮青睐。 在那几个骄傲的皇子斗的死去活来元气大伤时,利用陆铮背后的英国公府坐收渔翁之利。
他没得到过父爱,也没拥有过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他只是深宫中默默无闻的一个皇子,外貌才华平平,哪怕做了皇帝,能力也不是那么耀眼,靠着勤政爱民才勉强算的上明君。
所以那么一个少年郎,照耀他的时候也刺伤了他。
他家世相貌武功品性都那么出色,十几岁就跟着父兄上战场,京都爱慕他的女子不比爱慕皇子的人少。他常想,如果陆铮是皇子,其他皇子根本没有机会了,包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