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站在马厩旁轻抚着马的后背，一角艳丽的裙裾停在几尺开外。
“你都知道了还选这匹马？”一个倨傲的声音响起。
“我若是你，才不会为了一个男子争风吃醋。”陆青轻抚马鬃，语气似闲聊一般轻松随意。
“你说什么？”容华公主惊讶地问道，神情愕然。
“你贵为公主，金枝玉叶，却在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男子身上浪费时间。就算是寻常百姓家女儿，也断不会做这种自降身份的事。”
陆青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明亮又沉静，望着她说道：“很多夫妻从耳鬓厮磨都能走到相看两厌，你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子，他会对你好么？你会过的开心么？”
容华公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微微垂眸，沉默不言，又听陆青问道：“你还记得曾经的含月公主么？现在就你一个适龄公主未嫁，如果哪天让你和亲，你有的选择么？你做的事纯属浪费时间。”
容华心中大为震惊。当年含月公主和亲，在夫君死后又嫁给夫君的儿子，实在是中原女子难以忍受的屈辱。
她蓦然抬眸问道：“你也是郡主，难道不怕和亲么？”
陆青淡然一笑，道：“我从不认为和平能靠一个女子维持，该打的仗也不会因为有个公主就不打。说我自私也好，我可以上阵杀敌，但绝不会去和那劳什子亲。我也不怕抗旨灭族，因为我身后无人。这便是孤儿的好处吧，无所顾忌。”
陆青这话说的坦荡无比又带着几分自嘲。容华一时无言，之前准备的所有嘲讽侮辱之语堵在口中，再也说不出口。
“你爱憎分明，在皇宫中也算清流了。谢谢公主准备的烈马，我正好许久没驯马了。”陆青含笑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转身离去。
容华公主心中却仍有一丝不甘，在她身后追问：“你喜欢他吗？”
陆青脚步一滞，微微侧首，缓缓道：“感情是我自己的事，无须向外人道来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容华公主愣在原地，怔忡许久，脑海中恍惚又浮现了那个身姿如松的男子，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感情乃臣的私密之事，恕臣无法告知。”
她眼中有颓败，有伤怀，但最终却扯出一个释怀的笑意。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般肺腑之言，都哄着她，捧着她。哪怕再讨厌她的人，面上也是恭谨有礼。
女子的心说大度也很大度，她全然忘了之前对陆青的偏见。一旦放下芥蒂，她的心豁然开朗，也能重新审视陆青。她是值得喜欢的。不是吗？
陆青回席的路上竟然遇到了沈夫人，她身旁立着一位身穿华服的姑娘。那姑娘弯眉樱唇，一双眼睛脉脉有神，尖下巴，娇小可人。
“沈伯母。”陆青垂首行礼。
沈夫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道：“瑛儿，一别数年。现在出落的愈发好看了。”
“给郡主请安。”身旁的女子盈盈屈身行礼。
“这位是翰林院程学士的女儿程小姐。”沈夫人亲密地牵起身旁女子的手，柔声介绍，陆青微微颔首示意。
这时一位身穿蓝裙的妇人走了过来，正是罗秀。她握住陆青的手，转头对沈夫人笑道：“沈夫人，我有几句话要对郡主说。失礼了。”
陆青看了一眼罗秀，对两人点下头，便跟着罗秀离开了。
罗秀将她拉到墙边一棵柳树下，目光温柔地端详了她一会，默了默，开口问道：“孩子，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陆青诧异，疑惑地看向罗秀，罗秀眼底流露出的心疼关切不像是假的。人对于善意是有感知的，一开口便问过的如何，而不是客套的寒暄，可见真心。
陆青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感动，温声答道：“还好。师父待我很好。没吃什么苦。”
罗秀沉默片刻，又道：“我是太傅夫人罗秀，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可来找我。”
罗秀并不是能说会道之人，只说出这么两句话便不知说什么了。她握了下陆青的手，柔声道：“你照顾好自己。沈夫人是看上程家那小姐了。不过你倒也不必介意，这事横竖是沈白说了算，更何况于婚姻大事，女子也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京城那么多优秀男子，回头我也帮你留意些。”
若是平常人，定会觉得第一次见面说这种话实在唐突，但陆青却懂她的心性与心意。她莞尔道：“多谢夫人关心。”
罗秀最终没有说自己帮陆青的原因，陆青也没有问。也幸亏是她来解围，不然陆青不知如何与沈夫人周旋。
她能明显感觉到沈夫人对她，并不如沈修对自己那般热情。儿时每次去沈家，沈夫人虽然都是温和有礼的，却并不热情。
就像刚才，虽然表面温和，但言谈举止间，明显是想展示出更和程素言亲近。
陆青摇摇头，微微苦笑，尚未出阁就需要琢磨这些事情，那些已婚女子不知都如何过的。她自幼从未生活在关系复杂的高门深宅中，对这种事情避之不及。
要说今日最痛苦的还是李盈盈，她发现了自己之前打听的的公子竟然是女子，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
偏偏之前还问的沈白，沈白那厮不知道有没有出去乱说。算了，以后躲着沈白一点，兴许他就忘了这茬。
她挑了一匹马慢悠悠地在马场周围的山脚下骑着，心不在焉地下马，却不慎从马上摔下崴了脚。
这次是真的伤了不是装的，偏偏周围还没人。她懊恼至极，也不顾形象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满眼绝望。
直到一阵马蹄声传来，李盈盈抬头望去，一个身穿黑色骑装的男子策马奔来，来到她面前，纵身下马。
男子五官端正，文雅白净，温声问道：“姑娘是脚受伤了么？”
李盈盈脸上浮起一丝红晕，点了点头，她隐约觉得这男子有点面熟，似乎在哪见过。
男子弯下身道：“我是太医院的，你可愿意让我看看？”
李盈盈红了脸，可脚踝实在痛的很，她低声应了一句：“好”。
男子说声失礼了，便伸手摸上她的脚踝查看伤势。
“你脚踝脱臼了，需要复位。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男子柔声道。
李盈盈咬着唇点了点头，男子手法很快，须臾之间李盈盈就感觉脚上的疼痛消失了。她将脚放在地上试了下，果然能站了起来。
“这药你拿着。记得每天早晚上两次药， 十天就好了。”男子说着递过来一个白瓷瓶 。
李盈盈惊讶地问道：“你竟然随身携带着药？”
男子笑了笑，那笑容竟有万般黯然苦涩。
他低声道：“医者随身带药很正常。在下先告辞了，姑娘小心些。”
“你叫什么？”李盈盈看着他的背影问道。
“太医院林苍术。”男子翻身上马，策马远去。
李盈盈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了，是在寒山寺。她手里捏着药瓶，心中升起一丝欣喜悸动。
沈白说的没错，李盈盈确实是个人才。
她对感情投入的快，抽身的也快 ，与陆青这种人恰恰相反。她仿佛一直在寻找什么，这次，她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