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水培、气培、养殖池、土壤种植区和放牧区一一参观下来，大炎几乎处于一种什么都想买，但是朝廷国库根本支撑不起这种要求的状态。
不过，老太傅一直没想明白一个问题，为什么卡兹戴尔愿意出售这些技术和设备，按照他的想法，这种国之重器应当是秘不示人的，更别说这样拿出来公开售卖了。
所以，这里面肯定有某种猫腻，只是，迫于技术水平的不足和眼界的关系，他一路上都在认真的观察这些工厂，始终搞不明白这里面的陷阱或者说让卡兹戴尔愿意出售这些设备的原因在哪里。
无名无故的有人愿意向你廉价兜售一个金饭碗，是个人都得想一下对方到底是瞧上自己什么了，每年被各自诈骗手段骗走全部身家的倒霉蛋一半以上都是这样上当的。
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有什么利用的价值或者对方为什么要把这样好的机会偏偏给你而不是条件更好的人，只是单纯觉得是某种幸运，就好像买刮刮彩中奖一样的幸运——然后九成九以上都被骗了。
只有比被流星砸死稍高一点的概率是你真的时来运转，因为各种复杂的深层原因，这个机会掉到了你手里。
显然，和不怎么懂这些的大皇子还有那些为了政绩即将到手而兴高采烈的官僚不同，老太傅一开始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这个机会看上去太像是单纯的幸运了，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警惕。
“你不怕他们成为我们的竞争对手吗？”完成接待工作的叶莲娜靠在沙发上，又白又嫩的大长腿放在茶几上，无聊的晃动着。“一座标准气培工厂需要多少工人？”
“四百二十七个，外加十五个维护工程师，行政人员四十人含正副厂长，把送货司机也算上总计不超过六百人”陪着这些大炎人把工厂上上下下转了一圈，白兔子现在也知道一个气培工厂的人员结构了。
“多了还是少了？
”“太多了，一半以上都是冗余劳动力，他们文化水平不高，只能干一点最粗苯的工作，老实说，还不如从罗德岛多订购两台无人机都能比他们干得好。”很怪异的故事，罗德岛身为医疗企业，最厉害的产品居然是无人工作小车。
萨卡兹哪怕是进行了强制教育法案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读书的，哪怕是星盟也容易出现因为心理问题或者某些创伤刺激产生严重的学习排斥症状的个体。
对于异常或者反常个体的收容、矫正和安置是一个种群能否在自然界内生存下去的关键，如果把这些异常个体当做某种珍奇异兽来大肆宣传鼓励，甚至帮助他们成为一个聚集团体，通常这种现象如果发生在自然界的任何一个物种身上都意味着一件事——自然灭绝之日迫在眉睫。
在无法完成收容、安置和矫正的情况下，彻底消灭这些异常个体则是自然界非智慧生物的普遍选择，只是对于智慧文明来说，通常由于自身的能力的提高，有足够的冗余产出去确保这些个体并不会威胁到种群的繁衍和壮大。
而萨卡兹的情况不一样，他们不仅仅包含这些异常个体，普通个体也因为错过了最佳学习年龄而文化水平普遍较低，这意味着他们在气培工厂里面能干的活仅仅只有协助倾倒废水（此工作可由自动化机械臂完成）、将堆积的沉积物用铲车铲走，送去处理车间（可由自动化系统完成）、检查管道和打扫卫生、出入库管理等等。
相对来说，行政岗位的工作倒是比较合理的，如此巨大的气培工厂在行政文书往来方面的事情确实多，比如说原料的多级供应，产品的分配和运输安排等等常务工作就差不多可以把这几十个行政人员的日常工作排满。
“工程师的数量少了一点，正常情况下我们需要二十五个工程师，现在不得不把十个工程师的任务变成两百个普通工人的任务，还得准备另外五十个人来给他们可能犯的错误擦屁股”
“那么，如果按照产出来说的，他们的产出如果用普通的农夫和早期农场雇工需要多少人？”
“不清楚，不过换成家庭劳动的萨卡兹人的话，起码得一两千吧？”叶莲娜思考了几秒钟。
“一万六千人的中小型城市，因为一个劳动力或者一个半劳动力要养起码3个人，而且为他们服务的各种行政、商业部门，起码要这么多才够。”小老虎漫不经心的说道。
“换句话说，如果直接引入这套系统，姑且不讨论他们去哪里找这些技术人员出来，大炎我相信还是有不少的专家的，但是，如果不做好这些人的安置的话，就意味着一万六千人失业。”
“又或者，按照工业化生产的标准套路，假如某种生产技术升级，一条生产线从10个人变成一个人，不代表剩下九个人会被开除，而是会选择再开五条生产线扩大生产，并不会把人撵到其他岗位上去。”
“服务业可以收容短期内的溢出人口，并消费掉短期内的溢出生产，但是不要以为可以靠服务业来支撑整个社会，那是不可能的”老夏吐槽道。
“服务业的名字已经说明问题了，他是为了服务存在的，服务什么？如果被服务的主体大幅度减少，服务业一样只能变成空中楼阁，收容的人口的待遇会断崖式下跌，然后陷入严重的内卷状态，而且这种内卷并不是大家竞争更好服务和更好收益，而是双输的亏本经营”
“直白说，你看过龙门那边的夏氏制药集团的生产基地门口对吧？”老夏突然提到，“门口有多少家卖早点的你数过吗？”
“额，老夏，你数过？”
“数过，九十三家，自从我们减少招工和扩产，现在只剩下了七十家，这只是最简单的一个行业，除此之外，还有保洁，交通，甚至给公司里面送外卖的，外头开超市的，还有龙门的窑子的数量都在减少。”
“原因就是你爹把新招的人手弄到卡兹戴尔了，相对的，龙门原本的繁华城区，因为之前的危机和战争，不少企业和公司迁移，所有相关的行业严重被挫，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萧条速度。”小老虎说道。
“归根到底，正如同工业的基础是农业，农业的足够发达才能养活足够多的脱产人口进行技术研发，工业生产，而不是大家必须都得下地劳动才有饭吃；而服务业的基础是工业，只有足够发达的工业，才能有服务业用于消费的产品，你该不会以为他们超市上卖的东西，汽车4s店的零配件，甚至退一万步说，龙门的通信器材和配套的设备都是货架上自己长出来的吧？”
“没有被消费的产品，没有消费的人口，只靠这些从事服务产业的人圈地自萌，自我循环的话，那么后果就是整体资源是在被不断的消耗并向极少数富集，大部分人的结局就是无休止的内卷和贫困增殖”
“总而言之，在没有足够规模和发达的工业和农业生产的情况下，指望全靠服务业来吸收过量人口是不可能的，那么，如果大炎贸然的引入我们的生产体系，先不说到时候他们怎么改变这个体系为别的问题，就单纯说这一万多人的农业生产城镇得变成一个几千人的工业小镇，那么剩下的几千上万人怎么办？”
“而且大炎的士绅还热衷于把钱藏起来，而不是拿出来流通，换句话说，他们连搞金融虚拟经济都有点困难，那这更加的问题了。”
“那么可以选择两者结合，只引入部分的先进技术，并且想办法逆向一部分，毕竟气培工厂需要大量的各种工业零部件，这些农业人口可以从此转入工业人口当中”这也是卡兹戴尔搞这一套的关键，因为他们的人力资源是几国里面最弱的，必须这样拆东墙补西墙。
“额，如果是一个完全的自封闭循环体系，这么做确实可以。”也就是没有任何外购的渠道，实际上这样反而会消化掉比挤出来更多的人口，因为劳动强度下降，物产丰富带来的下一个现象就是人民的消费欲望和消费力的大幅度上升。
并不会出现一条人工生产线变成了五条自动化生产线就过剩，甚至可能因为消费欲望或者更直白的说：浪费的欲望高涨，可能这五条自动化都供不上，这一点，对照一下老夏这个星盟普通居民的消费习惯和小老虎这个顶级豪门出生的大小姐的习惯基本一致就能知道了。
甚至后者可能在某些高大上的噱头方面还没老夏会玩，至少她小时候的玩具里面绝对特么的不包括微型简易人造卫星这种奇妙的东西——哪怕那个微型人造卫星并不需要她自己弄火箭发射，而且功能也只有最简单的一个摄像头和一个遥感数据链。
“如果是非封闭循环，那么结果就是，士绅会相对于掏出大笔的钱建设一个不赚钱或者少赚钱的配套工业系统来说，宁可向我们购买，甚至于如果不是粮食这种东西过于的重要，他们甚至可能连粮食和产出本身都向我们购买，本身以提供服务的形式获得报酬”
“如果是一个同样的健康的，不受地缘政治和战争影响的国际市场而言，这么做也没有问题，甚至于我们也可以这么做。”为大炎提供技术服务，高端零配件，然后大炎负责中端生产，乌萨斯负责低端生产，形成一个全球化的高度紧密合作的贸易链条，那么也没有问题。
可以完全靠第三产业，靠给这些工具人提供各种服务，从技术服务到文化产业都可以来吸纳成千上万的人口——但是，不管是全封闭经济体还是完全开放自由市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不存在的。
“这就是陷阱了，或者说不是陷阱的陷阱，我们根本不担心大炎会成为竞争对手。”老夏摊手，这就是阳谋了，“他们根本不可能和我们竞争，相反，这套系统如果他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话，带给他们的只会是更加严重的经济问题。”
一座水培或者气培工厂能够顶数千倾良田的产出，这么多的产出必须要正常的消费掉，才不会造成产品堆积——而花费了如此巨资引入的生产线，在没回本之前，那些士绅豪门是绝对不会停工减产的。
那么其卓越的成本优势就会变成大炎农民脖子上逐渐收紧的绞索，当对方的售价比你成本都低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那就农民甚至地主都要成群结队的破产，然后土地变成新的工厂。
当然，如果大炎能够输出服务或者输出别的什么收纳这些人口的话，那么就是一件好事，因为生活成本大幅度的下降，经济会因此变得繁荣起来。
可要是他们没有呢？为工人服务的产业规模确实是为农民的好几倍，但是还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大炎的经营者会给这些工人以足够的报酬让他们去消费这些服务。
而他们又不是一个完全的封闭经济体，相比自己投资改建和购买国内价高质劣的产品，从卡兹戴尔采购配件和零件，还有购买技术服务才是最佳选择——等于是本来应该消化大炎的溢出人口的服务产业挪到了卡兹戴尔去了。
而卡兹戴尔这边有熟练工优势，也有先发优势，最起码你不能等到肚子痛的时候才去挖茅坑，可是等大炎的茅坑挖好，卡兹戴尔已经占领了他们的全部市场，他们还想竞争就很困难了。
唯一的优势就是利用低人工开支，可是这样就会减少工人的报酬和待遇，导致他们的消费力下降等等一系列的恶劣后果。
所以说，经济这个东西是一个很混沌的玩意儿，很可能不止前后是坑，可能你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全是一样的坑。而他们要是不引入这套体系呢？那最终结果还是一样的，那就是卡兹戴尔可能连第二碗饭都给你干了，而不是只吃第三碗饭。
“所以，对方就算想破头都想不到他们这么做的死穴在哪里”
“或者说，想得到，但是没人敢想，更没人敢说。”那意味着要得罪天下所有的士绅名流，甚至皇亲国戚，乃至皇帝本人都在被得罪的人范围之内。
因为这个困局要解决的关键根本不在于经济措施上，而在于政治上，“而大炎解决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
“所以我们这是在坑他们？”
“不是，我们是帮他们”把小地主阶层、农民甚至工人全捏成一块，确实在帮他们，接下来就看大炎的魄力了，是壮士断腕还是凤凰涅槃了。
“我们需要一个强大但是又不那么强势的大炎，也需要一个拥有足够能力的大炎作为我们北上的总后勤基地，不管怎么说，从大炎采购物资总比从卡兹达尔穿过科西切领地送到北极去要容易得多。”
“但是现在大炎国内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我们很难信得过他们。”要是这头在北极和邪魔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大炎那边突然给你来一个士大夫的传统艺能，那老夏他们哭都哭不出来。
“等等，他们是不是可以把埋在地里的那些钱挖出来，然后.......”
“然后这么做的还是士绅吗?”
“啊？”叶莲娜歪歪头，不是很理解把钱藏在地窖不用是什么个心态，这个问题连小老虎都是在龙门才发现的。
挖出埋藏的金钱投入市面是接近大炎即将到来的新经济危机或者说失业狂潮的最简单的以力破巧法，类似淘金热，直接给市场注入购买力，不管那些士绅把钱拿出来干嘛，最终都变成了消费，都变成一大群穷汉子手里的钱。
大炎就能创造出一个足够大的服务产业来收容这些人口，而且服务业也不是纯消费产业，他自身也是有产出的，加上逐步走上正规的各级先进工厂，而在高消费下产生的高需求，甚至后面大炎还会发现自己的人口不够，要催着大家生孩子。
但问题来了，这些铁公鸡舍得拔毛吗？如果不舍得，这个事情就只能让大炎的朝廷来做，而朝廷在完成如此巨资的引入技术投资之后，还有钱吗？更别说朝廷引入的目的就是用这个来填补赤字赚钱的啊！
所以，这就是说大炎这不是个经济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的原因。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那就是和赤金脱钩，趁着现在他们是全泰拉唯一没有和任何国家开战的资本避风港，疯狂印钞！”
“啊，那不是废纸吗？”
“只要能买到东西的纸就是钱，何况说他们引入了我们的生产系统，如果真的顺利运转的话，他们印的废纸就真的可以买到东西，甚至印的越多，你买得越多，他们越是扩大生产，你手里的废纸就越是像是钱”
也就是现代货币体系的雏形，以国家生产能力和工业能力以及经济信誉为担保的信用货币的雏形。
越是印钱，你用就得买，你越是买，他们利润越高就越是会扩大生产，赚钱的生意没人会不做的，而越是扩大生产，你能买到的东西数量和质量就越好，你手里的钱就越值钱——美国佬在世纪初的时候畅想的全球理想经济秩序的雏形。
当然结局是怎么样的，大家都懂，能躺着赚钱为什么要站起来？正常的产业转移和产业升级就变成了产业衰退，然后偏偏在这个时候，为了维护自己躺着赚钱的特权，最后又会因为各种政治方面的原因亲手砸掉这个秩序的基础——国际贸易协作——然后产业衰退就变成文明衰退。
【ps】
我吃高科技暴利，小弟吃高利润服务业，普通人吃中低端制造业的平均利润，第三世界吃最低级的底端密集劳动的血汗钱，我不断的产业升级，自动化和高科技维持这一套体系的顺利发展，这个就是美国的全球化经济战略的规划基础。
但是这是建立在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上的，那就是全球贸易合作这一套体系不能被动摇，我可以靠服务业和高科技产业印钱发，然后从各个下级的吃低级利润的那里买到消费品，然后又可以向他们提供服务赚取超额利润支持我的第三产业和印钱大业。
但现实是这一套根本无法长期维持，因为吃低端利润的也想吃高端的，他们也会发展服务业，减少对外部技术服务的依赖；反过来说，轻松钱吃多了，自身也会将这些产业转移出去，而不是简单的产业升级为自动化。
而一旦因为政治、战争或者别的什么动荡，这个链条被别人或者自己切断.......
不管是你的下游不再购买你的服务（服务业当场萎缩，更别提什么吸纳就业人口的美梦了），还是你的上游不再供给你必要的消费品（服务业和金融进一步暴毙，没有消费品，超市货架上不会长东西出来）要是文明不衰退还能称之为进步和发展，那才是奇闻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