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商议，所有人抛弃了抛锚的车，扛着水桶和饼干箱子，继续向西走。
“假如等在车旁边，我们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但是丢下车，我们把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自己身上。”
彭嘉和吴胜雪一起用绳子制作了简易拖车，希望能够把所有的水和食物都带上。在昏暗的沙暴里，六个人拖着拖车，继续朝西前行。彭嘉看不清前面的路，不知道他们走了多远，只是沙暴却好像永远也刮不完。
“阳光。”
听到毛逸的声音，彭嘉也抬起头来，白色的盐壳上，金光耀眼，天空澄澈没有沙幕。
“我们走出来了。”
毛逸在身上一阵摸索，把通讯器摸出来，六个人把通讯器团团包围。
“给点信号吧，就算是糖尿病药广告。”
通讯器开始传出沙拉沙拉的声音，突然一顿，寂静无声，彭嘉和队友们面面相觑。
“好消息！好消息！神医赵大夫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她带来了苗族神药，糖尿全治好！不用两个疗程！不用三个疗程！只要吃一周，糖尿全都好！（主持人）”
通讯器接收到的人声充满了热切，听着这怪异的内容，队员们心中一松，都躺倒在滚烫的黄沙上。
“我的家族从事糖尿病二百多年，到我这一代已经是第十八代了。作为中医世家的第十八代传人，为了避免药方失传，我在这里把苗族神药带给大家。不要花很多钱！也不要吃冤枉药！只要一副药，糖尿全治好！（赵神医）”
毛逸放声大笑，从地上坐起来，开始调整频道，寻找249局的信号。通讯器发出一阵喀拉喀拉的声音，可是调来调去，也找不到别的频道。
“只有这个广告。”
虽然只能听到糖尿病广告，但是这已经是情况在变好的表现了。毛逸关掉通讯器，节省电量，把通讯器放进上衣口袋里，抓起拖车的绳子。六个人休息了三分钟，继续朝着西边前进，路上已经没有了风沙，眺目远望，可以看到五公里外的景色。
彭嘉也感觉到了疲倦，看不到村庄，看不到绿洲，看不到人和动物，只有长满了刺的仙人掌。
“水。”
彭嘉把仙人掌的刺捏碎，抓出一团水气，凝成水珠装进汽油桶里。现在已经是进入白龙堆沙漠的第十天了，食物和水都在飞速消耗。尽管已经从沙漠中走了出来，可还是找不到自己在哪里。
“白龙堆在罗布泊东北，罗布泊以前是海，按照这些盐壳，我们应该误打误撞进入罗布泊了。”
吴胜雪麻木地看着纯白的盐壳，他做出了一个很坏的估计。这种可能发生在一种情况下，那就是他们的车开得太快，在沙暴里穿过了罗布泊镇，直接进入了罗布泊。而罗布泊沙漠比白龙堆沙漠要大得多，一直往西可能要数个月才能走出去。但要是往东，又不知道该走多远。
“也许，第三次世界大战已经爆发了，所以我们才什么人也找不到。”
何满子的嘴唇也裂开了，彭嘉把汽油桶递给何满子，目光迟钝。
“不可能，才十天。”
李春晓的胡子沾满了黄沙，从漆黑变成了黄色。虽然他否决了世界三战的可能性，但还是忍不住去想。一开始是热武器战和小规模冲突，接着A国开始使用从恐怖组织手里购买的天启病毒。受到病毒攻击，国家处在灭亡的危险中，U国向A国发射核弹。A国承受住一轮核打击，自动向全球目标反击，所有主要国家和有工业的地区都受到核打击。接下来就是满世界核弹乱飞，然后他们迷失在沙漠里，沙漠没有工业，不是核弹的目标，所以他们虽然活着，但是一个人也找不到。
“杂种A国。”
“我取完水了。”
彭嘉把递了一圈的汽油桶接回来，队员们重新上路，已经没有拖车了，物资只剩下众人背着的这些了。继续前进，继续前进，一直前进到冲出沙漠，或者是倒在沙漠里，然后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里，成为沙漠里永远的丰碑。
“无论什么情况，我们都要带回红柳病毒。”
毛逸精神衰弱，似乎在说一些不明白的话。
“谁对我们用生化武器，我们就对谁用生化武器。我们要红柳病毒，不是为了使用，而是为了和平。只有我们也有那个，我们才能有和平，就跟核弹一样。但是核弹不能用，所以要有病毒，一种可以使用的威慑武器。为了和平，一定要带回红柳病毒。”
“和平？”
“和平，红柳病毒就是和平，我们一定要带回红柳病毒。”
毛逸似乎有些神志不清，队员们都看了出来。按照他现在的状态，胡话说个不停，也许再过两个小时，就会因为失水过多，死在沙漠里。
吴胜雪把毛逸按住，彭嘉拿着汽油桶，把瓶口按到毛逸的嘴上。彭嘉看到毛逸放大的瞳孔，庆幸自己有健康的身体，没有轻易变成这种样子。
毛逸喝了些水，总算有所恢复，可是小队缺水的情况没有缓解。毛逸一口水下去，小队半天的水就没了。
“谁偷喝水？”
张勋检查水桶的时候发现水少了，一声大叫。
彭嘉抬头望过去，他感觉到空气中洋溢出杀气，偷喝水就是偷生命。没有人回话，不管谁偷了水，彭嘉感觉目光如针，刺得他头皮发麻。
时间到了夜晚，队员们把自己埋在沙子里，一方面是保暖，另一方面是防晒。帐篷太重，三天前就被他们丢掉了。张勋用塑料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取水装置，利用昼夜温差，从空气中取水。张勋把自己埋在取水装置的旁边，看着那个装置入睡。
彭嘉似乎睡着了，但其实没睡着，他进入沙漠以来一直都没能睡好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不断地透支精神力去从空气中取水，已经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他看到一个影子从沙地上爬动，爬到张勋的装置旁边。
彭嘉猛地跳起，把那个影子按住，他捏到了一片柔软的皮肤，还有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小队一直处在干燥的沙漠里，皮肤这么软的人只可能是何满子。
何满子被彭嘉压在身下，不敢反抗也不敢出声。彭嘉看清了何满子的脸，从她身上离开。何满子捂住胸，从地上坐起来，两个人面对面挪动到离营地很远的地方。而张勋一直在打呼噜，完全没意识到发生的事情。
“说吧。”
“说什么。”
彭嘉贴近何满子的脸，把她要抬起的手捆住。
“这么晚，做什么？”
“睡不着。”
何满子的目光充满灵性，她就像是千万人中最有灵性的人。可是即便被彭嘉当场抓住，她还是不愿意说实话。
彭嘉憎恶地把何满子摔在地上，从何满子倒下的身体，布满花纹的衣服里散落出一些黑色的点子。彭嘉模糊的眼睛好像看到一些蚊子，当他凝神去看的时候，才意识到那些黑点是何满子养的虫子。彭嘉坐倒在地上，他意识到何满子做了什么，何满子在养虫子。对于何满子来说，那些虫子就像亲人一样。
“我六岁就开始养虫了。”
何满子的泪水从眼眶里滴出来，眼泪很少，只有三滴。
彭嘉也十分悲伤，他能够理解，也能够容忍，憎恨都退却了，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用尽力气坐起来，把何满子流出来的泪水重新提取。
彭嘉的手贴在何满子充满血丝的眼睛旁边，一点点擦去流出的泪水，一点点把泪水变成可以喝下的水滴，把那些水滴塞进何满子干枯的嘴唇。
“虫子重要还是人重要？”
彭嘉问完这个问题，捂着眼睛躬着身体，躺在冰冷的沙漠上。
何满子的眼睛还红着，在规则和亲人中的选择，让她十分痛苦。
“虫子重要还是水重要？”
彭嘉坐起来，用嘶哑的声音质问着何满子。何满子做了一件错事，那就是不该把在江南地区生活的虫子带过来。
一片黑糊糊的虫子从何满子的衣袖里爬出来，在冰冷的沙地上聚成心型，摆摆手道别，然后纷纷钻进沙子里。
彭嘉看到虫子们的告别，他意识到一件事：那些虫子也有权利活下去，自己队友的生命并不比虫子宝贵。地球如果没有了人类，地球会是个繁盛的地球。可地球要是没有了虫子，生态系统就会爆炸。
虫子们替何满子做了选择，何满子趴在地上，双手握住两把黄沙，想的到她的苦痛。彭嘉知道她的心情，可是彭嘉只有沉默——彭嘉不能默认自己的命没有虫子重要，他也想活下去。彭嘉只身走回营地，把自己埋进冰冷的黄沙里，心在默默哭泣。
没有许久，何满子也悄无声息地走回营地，把自己埋进黄沙里。
“不会再有人偷水了。”
队伍赶路的时候，彭嘉忽然这么说。彭嘉感觉到有铁针从裹着头巾的脖子旁边扎进去，但是他也只能这么说。
“水已经要耗尽了，即使偷也偷不到了。”
那种针芒在背的感觉消失了，队友们急忙去翻看水桶，何满子一愣，也急忙过去查看水桶。
白色的水桶在太阳的照耀下，显现出一层浅薄的生命之水，正折射着七彩的光芒。在晃动着的一层无色水下，是一层朱红色的厚水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