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华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比别人多用了三倍的心思去学习。她本来就聪明，学什么都快，很快就把差距拉短了，从那个眼界窄小没见识的小透明，成了老师跟前的大红人，同学眼中的典范。
她对知识的渴望让她在学习的过程中如鱼得水，学得越多，让她越发意识到世界的广大，人类的渺小。
她想到更广阔的天空去，她一定要上大学。
她的成绩已经是全年级第一了，老师告诉她，只要保持住这个成绩，考上清华北大肯定能成。
程清华担心的是自己的学费。
她从不让人知道自己家里的经济状况，她不羡慕别人穿好衣服好鞋子，不羡慕别人逛街买东西，因为她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
而在所有同学和老师的眼中，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不在意物质，只知道学习。
就算她的衣服旧了点，大家也只是觉得她懒得出去买，而不会想到她是没钱。
如此完美的伪装她撑到了高三，她不想在大学的时候功亏一篑。
听说大学除了贫困生补助之外还有奖学金，拿奖学金并不丢人，甚至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儿。
程清华对清华北大两所学校有着和程大义一样的执着，尤其是清华大学。她觉得那是她们两人的名字，那她就要上那两个学校，不然自己和程北大的名字就成了笑话。
金钱方面的极度自卑导致她不愿意接受任何金钱上的奖励，就连奖学金她都不敢去申请，总觉得自己随便一个举动别人就能知道她穷得叮当响一样。
她就好像一只丑陋又渺小的毛毛虫，在地上苦苦挣扎，小心的避开大量天敌，坚信自己终将迎来破茧成蝶那一天。
当她成为美丽的蝴蝶在空中飞舞，谁知道她曾经是一只丑陋的毛毛虫？
高考之前，程清华第一次回家。她回去问程大义，她的大学学费准备好了没有，程大义却是叹气。
“我把程北大卖给了一个瘸腿的男人当老婆，和对方说好了，他要出你高中和大学的学费当彩礼，但是前阵子程北大逃跑被车撞死了，你的大学学费他也不肯给了……当时她都怀孕了，哎，生了孩子再被撞也好啊……”
程大义轻描淡写的说出了关于程北大的故事，程清华却被他轻飘飘的一段话震得说不出话来。
她回来的时候没看见程北大，以为程北大又跑去哪儿玩儿了……
没想到……
“我的学费，是你卖了程北大换来的？”她喃喃的问。
程北大愁眉不展的点了点头：“是啊，早知道当时就让他一次性给完所以钱了，但是他自己也没有，得慢慢攒，哎……早知道不卖给他了。”
程清华有些恍惚。
她不知道程大义后来又说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问了程大义把程北大卖哪儿了，然后就找了过去。
结果当然没找到，她也不敢真的去找。
她在那个村外转了一圈，想象程北大当时是怎么跑的，又是在哪里被撞的。
程北大一个傻子，怎么能被人当老婆呢。
已经上高中的她，多少都懂了一些大人的事儿。
她知道程北大怕生，知道她容易被吓住，一旦吓住就会躲在墙根下把整个人缩成一个球，如果不愿意做什么，她会不停的怪叫踢打……
她是如何应付新婚之夜的呢？
她在那个瘸腿的男人家里是怎么过的呢？被一根狗链子拴着，或者被一根牵牛绳绑着，穿什么样的衣服，吃的是什么。
程清华感觉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一片冰凉。
她无法想象，当程北大被程大义推给一个对她来说安全陌生的男人，她肯定不愿意，她肯定会挣扎，程大义会想办法把她制住，大概会把她绑起来，或者直接塞进猪笼里。
那个瘸腿的男人会怎么对她，程北大是不是被吓惨了，会不会浑身发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敢跟瘸腿男人抢肉吃吗？
她的眼里是不是绝望的？
原来，她的学费是卖了程北大得来的。
“要不是想着等她长大了卖了给你攒学费，我养她干嘛？早就扔了。”
程清华回去问程大义的时候，程大义是这么说的。
当时她觉得程大义很陌生，很无情，很残忍。
“我残忍？卖她的钱都花在你身上了，我一分都没捞到，你说我残忍？我说了几次要卖她了，难道你不知道吗？也没见你阻止啊。”程大义觉得有些讽刺。
程清华无话可说。
是，程大义说过很多次，说等程北大长大了就把她卖了，但那都是在程北大做了错事的情况下，她一直以为，那是程大义的气话。
程北大虽然讨厌，虽然让她觉得丢人，但那毕竟是她姐啊。
程大义，他怎么可以……
“你这样是犯法的……”程清华无力的喊。
“犯法？我犯什么法，女儿是我的，我养她这么大，我把她卖给谁不行，我哪里犯法？谁家不是这样，大的嫁人拿了彩礼回来供小的读书，你这脑子是怎么想的？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程清华倒是宁愿自己读书读傻了，如此一来，她就能像程大义一样，理所当然的用着程北大的卖身钱。
现在，她只觉得自己很残忍。
你竟然是用你姐的卖身钱来上的高中。
如果让别人知道，她该如何自处？她怎么有脸面对别人？
她讨厌程北大，更讨厌用她的卖身钱来上高中的自己。
程北大，为什么就这样死了，为什么不等她回来把钱还了，把她救出来。
为什么，程大义明明说了那么多次，你都没有当真，为什么啊……
程清华失魂落魄的走了，没有回学校，没有参加高考。
她在城里晃荡了两个月，直到高考结束，一切尘埃落定。
她当时在想，我不要欠程北大的，用程北大换来的一切我统统不要。
我不欠她的。
那两个月，她像个疯子一样在街上晃荡，困了就躺在墙根睡一觉，饿了就去翻垃圾，或者抢路过的人的食物。她甚至希望来个人，趁着她睡觉的时候把她强了，像强了程北大一样。
她过马路从来不看来往车辆，她希望能有辆车把她撞了，让她就此解脱。
她经常对过路的人破口大骂，像个切实的疯子一样往人身上掷石头，吐口水，凶狠的盯着别人看。
她想，让我死了吧，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发生。
她自己折腾了两个月，疯了两个月，没有人害她，没有人撞她，没有人把她抢去卖掉。
她只是被人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