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絮掌心伤口泛红,花照林只一瞥,便低头不再说话。
海子戎在外面没闲着,每见车来,都会主动上前搭把手,随便跟人闲聊几句。
大半个时辰后,车门板终于响了三声。
昏昏欲睡的花照林猛然抬眼,“人来了?”
海子戎沉声提醒:“别妄动,刚才我只瞧着那人跟画像上有几分相似,我先去试探一二。”
贺兰絮挑帘望向车流,海子戎已不见踪影。
一由四匹黑马拉动二层楼高的马车堵在前方,视线被遮了个严严实实。
那车轮毂上镶嵌的鎏金色铆钉,四围价值不菲的锦缎,悬垂的宝络装饰无一不在展示主人的尊贵身份。
春风楼的人鞍前马后,嚷着让其他马车退后,只为给这辆精美华贵的大家伙让出足够的位置。
海子戎的马被抽了一鞭子,打着喷儿不悦地往后挪。
花照林惊叹道:“在我大梁,敢摆出这等排场的,恐怕只有那个人了吧?”
贺兰絮眸色一暗,“随便扯下来一块布,摘一颗珠子,就够大梁普通百姓家吃几年,不知哪个天杀的敢摆这种吃人血的排场!”
当年父亲奉旨带兵退守武州,贺兰絮作为家眷也一并同行。
见那里沿路摆满孩童,一问才知,他们刚遭了涝灾,地里产不出庄稼,只求用孩子换口饭吃。
父亲派人找武州牧衙门的官员问话,得来的消息却是,那衙门早已人去楼空了。
贺兰絮自记事起就在军中长大,虽然四处漂游,但父母兄姐对她爱护有加,没让她尝过挨饿的滋味。
扎营后,贺兰絮跟随兄长巡查,亲眼看到有人易子而食,才恍然发现,“饿”也是“恶”的源头!
温饱,或许保不住一朝江山稳固,但最起码能保住人性。
她不相信,安居在大梁京畿之内的贵人们不懂这个道理!
花照林惊地竖指立在嘴唇上,“我的好妹子,这话咱们在家里怎么说都行,在这里可万万说不得,那人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信王!”
贺兰絮把水囊丢进他怀里,冷笑道:“便是信王又如何!我看他连个男人都不算!”
站在外面的海子戎听到这话,曲起的手指一滞,警觉地看了眼四周。
抬脚跳上马车,捂嘴轻咳了一声。
“打听清楚了,是他。我刚帮他们把酒送上去,那袁九儒今夜都耗在春风楼,我们有的是机会!”
“不过那位信王一来,官家的眼线也不会少,絮儿,这身衣服你换上,照林,你先随我来一下。”
袁九儒化名袁顺,刚才怀抱酒坛卸车时,差点脱手摔碎,海子戎不失时机地上前托了一把。
袁九儒对他很是感激,并没有起疑。
海子戎好人做到底,一直帮他们把酒全部卸完,搬进春风楼里去才回来。
交谈中,也对袁九儒这人有了大概了解。
回来的路上恰好撞见信王下车,海子戎绕了一大圈才回到这里。
本想让贺兰絮先回去,但听到这丫头对信王误解颇深,默然片刻后,从车底把随时备着的衣服拿了出来。
花照林跳下马车,跟海子戎来到墙根避人处。
担忧道:“兰絮不知全貌,让她跟我们行动还是太危险了,海哥儿,这不是办法!”
此时他柔和的神色不再,目光深远地盯着春风楼檐台一角。
海子戎回望马车,轻叹道:“有她在,那么多兄弟的希望才不会熄灭,先让她跟着吧,其他的事再慢慢说给她听。”
“对了,我刚才摸过那袁九儒的手掌,他绝不是普通的狱卒那么简单,进了春风楼,不管发生什么,你且把兰絮看好!”
他隐约觉得,袁九儒不是平庸之辈。
如果是,他应该也如另外两位同僚一样,想方设法远离京都这个危险的旋涡,有什么理由在京都频繁更换身份讨生活?
花照林刚要说什么,换上男装的贺兰絮走了过来,稚气未脱的脸上透出与年龄不符的稳重。
“我能自保,你们不用管我,只是海哥儿,如果袁九儒识破我们的用意,不要强迫他,先放他走。”
两人听完,同时舒了一口气。
花照林没忍住,伸手摸了把她头上的幞布,“你能这么想,我和海哥儿就放心了!”
“只是如你这般俏公子模样,指不定让多少小娘子挪不开眼呢!”
三人说笑着走到门口,不约而同敛起神色,跟在一户权贵人家后面,淡定地进了春风楼。
大厅内寒暄声此起彼伏,贺兰絮辨认许久,也没看出哪个信王。
海子戎猜她在找人,拢手在嘴边道:“别找了,信王几乎在每座酒楼都有雅间,不会轻易露面。”
说完,随手一指偏厅垂花门,“那小子已盯你许久,认识?”
海子戎说这话的口气,就跟自己大白菜被猪盯上一样,一脸不忿回瞪了几眼。
花照林惊疑道:“呀,那不是京都新贵顾大人嘛!”
像顾游这种在军器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新贵,海子戎真不认识。
但花照林平时走街串巷,常年“混迹”勾栏瓦肆,早就听闻顾游的大名了。
“海哥儿,这还是个人物,你不知道……”
花照林把海子戎拉到一旁,说的唾沫星子横飞,还时不时往贺兰絮身上瞟几眼。
海子戎听得一会皱眉,一会儿捋须,也不知在合计什么。
等他们达成一致,准备上楼时,却发现贺兰絮不见了。
“这个丫头!”
“别担心,那顾大人也不见了……”
春月撩人,暖风吹翻两人的衣角。
顾游手抚腰间银丝流苏翠玉平安扣,微微侧目。
“我就知道能在这里遇到你,只是没想到你这身打扮,如果与我同行,想穿什么随你!”
女子取下闷热的幞头,发丝迎风飞扬,脸色明媚却冷酷,这份生人勿近的模样让顾游腰腹阵阵发热。
贺兰絮神色澹然,“顾大人,我在娘娘面前已把话说清,你也该避嫌,免得被人误会!”
两人半晌无话,贺兰絮转身想回春风楼找海子戎二人。
顾游急道:“官家要赐婚与我,我希望那人是你,只有你!”
贺兰絮停住脚步,定定望着他的眼睛,“顾允从,你听好,那人不会是我。”
顾游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这双猫儿一样泛着宝石光泽的眸子已经嵌在他心头。
只要一想到贺兰絮未来的丈夫是别的什么人,他就急得寝食难安。
此时已是万分克制,可一腔情愫从齿间流出也变了调:“我可以去官家面前坦白,告诉他,我决不娶什么高门贵女。”
见贺兰絮神色疏离,他旋身拦在亭子出口。
“你若不习惯深宅生活,我可以辞官,跟你走商,只要你点头答应,我做什么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