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四目相对。
绵安侯早听公主说过，相比沈吟雪脸色的慌乱神色，他的伪装可以说是拙劣。
长安公主还是遗憾的姿态，对绵安侯道：“这位姑娘似乎不太愿意，还是……”
“那个……”沈吟雪出声打断，“我们可以单独谈一谈吗？”
长安公主愣怔一瞬，巧笑嫣然走出门外：“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啦。”
绵安侯沉默地坐在沈吟雪床前，还记得公主给的台词：“我不知公主给我推荐的人竟会是你。”
沈吟雪心绪复杂，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低头躲闪：“赵叔。”
自幼喊到大的称呼在此刻竟有些拗口，绵安侯也觉浑身不自在：“近来可好？”
“尚可。”
室内又是寂静，绵安侯出声打破：“公主的提议，考虑得如何？”
沈吟雪偏头，额上碎发落了几许，只余一截艳过细雪的白皙下颔。
“不可。”
“为何？”
她抬眸，漆黑眼底悲恸细细碎碎：“你知我的身份……”
“无碍，你就以沈吟雪的身份回去。”
沈吟雪愣怔，抬眸向绵安侯。
“朝野皆知我与你父亲交好。如今宛南府落难，我收留无父无母的孩子作为养女，又有何不可？”
“可太子婚约……”
“太子如今已另立婚约，自是不会再追究你逃婚的事了。”
袖中手指轻颤，她一咬唇，把那片苍白咬出血色来。
“皇后在暗中派人追杀我，若是我回去，不知她又如何吹皇上耳边风。”
“皇上不会为难你。”
为何如此笃定，沈吟雪疑惑，不禁提高音量：“为何？”
“皇上自小看着你长大，如今你父亲落难，他都未为难你，怎又会因为旁人一句而刁难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更何况，皇后再怎么吹耳边风，一个没来由的怀疑，又能对你怎么样？”
“我父亲，不也因为没来由的怀疑，受了死刑吗？”
气氛凝滞，身前的小姑娘薄肩微颤，墨黑眼眸里盛满晶亮泪水。
绵安侯一时愣怔，旋即叹气。
“不必担忧，有我绵安府为你做靠山。”
“既如此，我就更不能拉赵叔下水。”
“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急于为你父亲洗清冤屈？”
沈吟雪一顿，匆匆用袖抹了脸上泪：“赵叔的意思是？”
“你若是愿意来我府中，我必把你当亲女儿好生养着。而绵安府又离京城进，时时得以进京拜见圣上，你可以借机收集证据，为你父亲洗清冤屈。”
京城消息灵通，定可以查清她所不知道的事，可这一去，便是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
“再压一压那皇后气势，她断不敢在明面上对你做手脚，你可以在暗下设计。无论如何，我都与你共进退。”
沈吟雪抬眸向绵安侯，眼里泪水未去，湿漉漉盈了整个眼眶。
“您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绵安侯站起来，仰头叹息，满是对往事的怀念。
“你父亲当年，可是帮了我不少，如今，我也是可以报答他了。”
商讨完毕，两人当即决定明日启程，沈吟雪以养女身份入住绵安府。
只是在出发前，沈吟雪还有一件事要办。
宋清辞已洗过澡，身上飘着淡淡清香，脸上污垢都已不见，露出白净精致的一张脸。
那桃花般的眼眸稍一眯，敛了其下金色琥珀，不知压着什么情绪，话都含糊不清：“你明天就走？”
他比沈吟雪还晚些知道长安公主的意图，想阻止时他们早已安排好一切。
他自是不同意的，且不说她会不会就此知道他的身份，那一个虎视眈眈的皇后就让人好受，她在京城露面会遭遇多少危险，他不敢想。
“是，我已寻得了一处好去处，若是你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写信于我，我定倾囊相助。”
离开前还不忘关照他这“罪臣之子”一番，宋清辞在心里嗤笑，又半是无奈。
他懒懒地倚在墙上，眼睫一垂，缀着的满是倦怠。
“真是谢谢楚吟姑娘的恩赐了。”
沈吟雪不知自己何时惹到了他，心下不解，面上却不显。
“不必说这种话，你帮我一回，我还你一回，也是应该的。”
“嗯，楚吟姑娘真是拎得清。”
这下沈吟雪已经有些恼怒了：“你这是何意？若是不愿意，你直说便是，何必拿这些话刺我？”
何意？
那她成亲前三日逃婚是何意？
如此疏离他是何意？
返回京城又是何意？
她知不知道自己面对多少危险？
还是怕他——护不住她？
挺直鼻梁挡了一半烛光，他脸上明暗交接，神情难辨。
沈吟雪同他面对面伫立，仰着脸望他，烛火摇曳，镀了一层金光。
“抱歉，你想走就走吧，不必特意告诉我。”
言多必失，为避免更加失态，宋清辞迈开步子准备离去，却被沈吟雪抓了手腕拦下。
“要我离开时告诉你的是你，如今说不必特意告诉你的也是你。宋清辞，你究竟在想什么？”
沈吟雪怒目圆睁，她向来不是这样愿意浪费口舌，斤斤计较的人，可她一定要找到答案。
为何他如此抗拒——
自己的离开？
宋清辞一瞬愣神，撇过脸避了她的眼神。
当下他又如何解释，只迈了一步，挣开她的手，在她失落的目光里慌忙逃窜。
两人不欢而散。
沈吟雪离去之时等了半天他也没来，在怜珠万般催促下无奈登上马车。
望着身后空落落一片，她竟有些怅然。
拿着手上那只香囊，看鸳鸯戏水，只觉形单影只。
此去绵安府，就只有她一人孤军奋战，就算再摇晃铃铛也未必能见到那人。
只是她不知道，宋清辞已在回京城的路上。
回绵安府和京城都要经过一条路，他比她去得早些，也就比她早些遇到路上那辆气势汹汹的马车。
马夫见来人风度翩翩，又有些面熟，忙叫自家小姐下车来。
可那人已匆匆翻身下马，大跨几步到车厢，掀了车帘却不急往里面进，抬眸正对陈如烟。
那凛冽金光仿佛淬冰，勾翘眼尾盛了狠戾，吓得陈如烟先前的嚣张气焰全无，甚至忘了质问，缩在车座上瑟瑟发抖。
宋清辞顿觉索然无味，眼睫一垂也不愿再看一眼，只清冷冷撇下一句话：“没有藏人，不必再来，即刻返程，不许多问。”
末了，他似乎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不可借我名号，无缘由找人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