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一夜，到早上时转为淅淅沥沥小雨。
居住在此恍若与世隔绝，沈吟雪推门，却见廊上赵景轩伫立，手里捧着什么，笑意盈盈。
“姐姐，昨日没有机会将这手链送于你，如今总算寻到机会了。”
沈吟雪眨了眨眼睛，伸手接过掌心冰凉一片。
那串手链做工精细，缀着晶莹剔透水晶般做成的雏菊样式，小巧可人。
沈吟雪不由欣喜一笑：“这是在哪里寻来的？”
“昨日赏菊时有人在叫卖，我挑了一串最漂亮的送给姐姐。”
赵景轩垂眸望她，晶亮的眼里满是等待夸奖的希冀。
忽而又将那串手链从她掌心拈起，沈吟雪还不知何意，他已开了那扣子，柔声道：“姐姐，我帮你戴上瞧瞧吧。”
她不做防备，弯了眉眼道声“好”，那袖子往上一缩，大大方方露出一截纤细白皙手腕。
青紫血管清晰可见，蜿蜒进那薄薄布料底下。
赵景轩喉结上下滚动，匆忙替她戴上手链便收回眼睛不敢再看。
沈吟雪并未察觉，莹白手指摩挲腕上栩栩如生雏菊，笑道：“这手链，选的可是真好呢。”
话音刚落，才一抬眸，却见赵景轩身后站着一人。
一身玄色锦衣衬着矜隽脸上戾气，威严气质浑然天成，如同沾染屋外寒风丝丝凉意，叫人胆寒。
沈吟雪的笑蓦地怔在脸上，只听身前脚步声不疾不徐而来。
“宋公子。”
他脚步未停，同他们擦肩而过。
身上木调香气微凉，缓缓没入鼻尖。
她回头望他离去背影，可他始终神色自若，仿佛只是路过。
“姐姐？”
沈吟雪恍然回神，牵强笑道：“很漂亮的手链，我很喜欢。”
赵景轩紧皱的眉毛未松，任他都看得出来，她是被宋清辞牵动了心绪。
“姐姐还没用过早饭吧，不如一起到厅中？”
“好。”
午后雨又下大了些，沈吟雪一直待在顾朝雨房中耍牌打发时间。
一连输了多局，连大大咧咧的顾朝雨都看出她漫不经心。
傍晚积水漫上长廊，侍者忙不迭将地面擦净。
沈吟雪小心翼翼绕过小水潭，余光瞥见身前有人阻挡。
以为是负责清扫工作的侍者，低声道歉后就要绕道而行。
那人却一跨步，再次挡了她路。
雨中空气湿润，她疑惑抬头，猝不及防撞进宋清辞的视线。
明灭火光时断时续亮了他那张矜贵面庞，眼尾殷红潋滟一抹泪痣，澄澈双眸如同坠落的星。
少年靠近，她被笼罩在黑影之下，早上隐隐约约的清凉木调香瞬间席卷鼻尖，将她包裹。
檐上灯笼亮了银丝般的细雨，细细麻麻落在他身后成了梦幻，恍若暗夜神明。
他弯腰，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她才看见他将一支白色雏菊放在栏杆上。
任风吹雨打，花瓣零落。
“宋清辞。”
他低头看着几乎是在他怀里的少女，她吐字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唇齿相触间水润光泽的流动，仰头望他时漆黑的双眸，风动时若隐若现的桂花香。
平静无风的海水底下暗流涌动，一点点将他卷入。
他一时忘了早上的愤懑，眼底不知不觉染了欲色。
就这张脸，似乎做什么都可以原谅。
“宋清辞？”
他垂了眼帘，勉强唤回神志，从喉咙里吐出一道沉沉的“嗯”。
沈吟雪一时失语，明明是他先将自己拦下，却什么也不说。
气氛凝滞半晌，她再待不住，错过他就要走。
宋清辞却一伸手抓了她的手腕，食指正好勾在手链上，顺力一扯。
晶莹珠子“噼里啪啦”落了满地，沾了地上污泥，光芒尽失，不见踪影。
沈吟雪一怔，抬眸望向宋清辞。
宋清辞却是懒洋洋从地上收回视线，抬手展示那条已然破碎的手链，气定神闲道：“对不起。”
音质冷冽而清淡，尾音轻飘飘的，乘风没入沈吟雪耳膜里，下一秒就消散在晚风中。
“你……”
“我会赔你的。”
“这是景轩送我的。”
宋清辞垂眸，将那串破碎手链收进口袋，又拿出一条黄金打造的手链，强硬拉了沈吟雪的手腕，替她仔细戴上。
“赔你。”
沈吟雪猛地收回手，快速拆了那条做工精细的手链塞进他手里。
“我不要。”
宋清辞一怔，望向眼前气鼓鼓的人。
“把那条还给我。”
手中冰凉捂不热，宋清辞心下一坠，缄默不语。
看她白玉无瑕的肌肤，看她晚风里飞舞的发丝，看她如蝴蝶般绽放的飘拂衣袖，目光坠在她栏杆上映着火红灯笼光的萎靡雏菊上。
半晌，他沉默地将口袋里那条手链还给她。
沈吟雪接过，转身就要走，又被宋清辞拦下。
她抬眸，眼底烦躁刺了宋清辞心。
“什么事？又打算弄坏我一条手链？”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不是，可你已经弄坏了。”
“我赔了。”
雨夜雷声隆隆，沈吟雪不打算再和他废话，垂眸望向别处。
却听他声音微颤，雨声掩盖，夹杂丝丝悲凉：“为什么不收我的？”
沈吟雪一惊，诧异望他。
见他睫毛颤动，落在卧蚕投影如同濒死蝴蝶，垂死挣扎扑扇翅膀。
“为什么不对我笑？”
他眼神暗淡，伸手抓了沈吟雪手腕，掌心炙热温度灼烧，似有异常。
虽是质问，可他声调平静得很，似乎在压抑什么，稍有不慎，就有某些猛烈情绪，从那一字一句中喷涌而出。
“为什么要跑？”
沈吟雪一怔，见他脚步虚浮，心里不免疑惑。
雨夜微凉，他又穿得单薄，肩上雨渍似乎是淋了瓢泼大雨，冷风一吹，当然叫人打颤。
她踮脚用手背探了他额头温度，才觉真相大白。
既是如此，许是将她当成了他逃婚的未婚妻，才会说出这种胡话。
宋清辞眼尾落泪，破碎泪珠晶莹，滚烫氤氲通红。
他还要囔囔什么，口齿含糊，几乎叫人听不清。
沈吟雪扶着他，为盖过大雨，又为唤醒他的神智，在他耳边喊道：“宋清辞，你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