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在地下十几米深处，冬日寒冷刺骨。昏暗的天牢里，卫燃手脚被铁链束缚，蜷缩在一堆杂草里，她的怀里，抱着那只小狼。
看到这一幕，绥阳眼泪止不住，她扶着铁栏轻声唤着卫燃的名字。
“卫燃。”
卫燃睁开眼，看到了绥阳。
她一惊，然后摇晃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内疚地望着绥阳。
手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小狼，卫燃声音哽咽，“此事我一个人承担，甘愿受娘娘任何处罚。但是毛球无辜，娘娘可否给它一条生路。”
怀里的毛球轻轻舔舐着卫燃的脸颊。
绥阳满眼心疼，“是我自己没有护好孩子，不怪你。”
卫燃知道绥阳不怪自己，但是她仍不能原谅自己。
“是我……没能力控制自己的伴族。”
“陛下说，如果你愿意遣散里手里的伴族，从此不习诡道，他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卫燃愣住，“我做不到呢？”
“小燃，我不懂诡道。但听闻修习此道的人，都没有好结果，都会不得好死。”回想起那晚惊悚的场景，绥阳此刻亦是汗毛倒立。
她知道卫燃与常人不同，却不知道，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竟是和这种狰狞恐怖的东西打交道。
卫燃低头看着自己手脚的铁链，“是没有好结果，我已是如此了。”
“陛下是为你好。你不如就听他的。”
“为我好？还是为了其他？”卫燃抬头，轻笑一声。
绥阳一愣，“自是为了你好啊。”
“可娘娘，我拜陛下来东隋，与他东征西战，凭的就是这身诡术。若没有这些诡术，没有了这些伴族，我还是卫燃吗？”她轻叹口气，“帝王之心，揣的是为我好，还是惧我，娘娘应该比我更了解。”
这一句，让绥阳当头一盆冷水。
帝王权术，自小身在宫中的她的确比卫燃更了解。
绥阳看着灯光下容貌娇俏的少女，“也或许，除了这两者，陛下还有另外的心呢？”
“另外的？”卫燃疑惑的望向绥阳。
绥阳朝卫燃伸出手，腕间碧玉摇晃。
卫燃慢慢走过去，由她轻握着自己的手。
“小燃，你不喜欢这大隋宫吗？想不想与我在这宫中常相伴？”绥阳轻声问。
卫燃摇头，“我喜欢与娘娘一起，但是我不喜欢这皇宫。”
绥阳，“可你忤逆陛下，结局说不定是死。”
卫燃面色无惧，只笑道，“但是如果我留在了这里，我才会真的死。”灵魂被困死，身体被伴族反噬吞噬。
人的结局总归是死路一条，但是死之前，她突然想去南疆，见某个人。
听出了她的坚决，绥阳握紧了她的手，哽咽，“你不会死。你是自由的鸟。即便死，你也应该死在广袤天地之间。”
卫燃醒来时，马车正在前行。她身上穿着皇后的衣服。
桑叶子见卫燃醒了，喊停了马车，跳下去。
她对着卫燃双膝跪下。
卫燃挣扎扶她起来，“姑姑，你为何向我行此大礼？”
桑叶子双眼含泪，“娘娘让我务必护你安危。可是我心系娘娘，必须回去照顾她，实在不能陪姑娘走更远了。希望姑娘原谅我。”
卫燃这才明白，是绥阳和桑姑姑将她救了出来。
“姑姑，你与我救命之恩，我已经是感激，我欠你和娘娘的，何来资格说原谅。”
桑叶子从怀里取下一块令牌，递给卫燃，“这是蜀国的令牌，公主说只要拿着它，可一路通行。”
“姑姑你拿着。我是诡门宗宗主，到处都是我门徒，他们很快就会来接应我了。这个令牌我拿着没用。”
“那姑娘保重。”桑姑姑拿着令牌，疯狂地往回跑。
她一定要回宫中，因为她放不下皇后。
突然回头，看到卫燃变了模样。红色华服变成了白色长裙，手中暖炉变成了挂着铜钱的手机。
而周遭景物不是大隋帝都，是云州古寨。
脚下河水清明，只有卫燃的倒影，没有自己的。
“我死了。”她终于反应过来，然后凄然的看着卫燃，许久，嘶哑开口，“卫燃姑娘，多年不见。”
桑姑姑的记忆，卫燃只看到与她分别那刻，“姑姑不是回宫了，为何在这里？”
“你我树林一别，我便着急回宫。可我还没回城，你被劫狱的消息就传开了。帝都封城，大内侍卫和帝都禁军全部出动。”
桑姑姑喃喃，“我守了一个月，都进不了城。而且到处都是要抓你的人，我只能带着娘娘给我的盘缠和令牌回到云洲古寨暂避风头，等待机会。可这一等……就是一辈子。我一生执念都是娘娘的安危，因此我死后，变成了一缕孤魂，守在了娘娘当年堆雪人的石榴树下。”
“你现在等到她了。也该放心了。”卫燃听到这里，轻声安慰桑姑姑。
“不，不，陛下找来了，陛下不会放过娘娘的。”说着，她周身又涌起一缕缕黑气。卫燃这才明白，桑姑姑突然化煞的原因竟是温离。
“上一世，我走后，娘娘过得怎样？你可有打听过？”见她又要化煞，卫燃赶紧转移话题。
桑姑姑看着卫燃，“姑娘也不知道吗？云州古寨离帝都太远了，我十年后才敢悄悄回去。但是未曾打听到娘娘的消息，只听帝都人说娘娘身体羸弱，长居后宫，极少露面。”
卫燃摇头，“九幽天牢出来，我被谢扶音捉去了南疆。次年，死在了沧澜江边。”
桑姑姑怔怔望着卫燃，“怎么会这样？您不是说门徒会来接吗？”
卫燃道，“路上出了岔子，再加上陛下的‘肃清令’，到处都是要杀我的人。”
所谓的门徒，不过是卫燃骗桑姑姑放心离开而编造的借口。
桑姑姑万分难过，“娘娘要是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将她救出，可她终究还是死了。
卫燃安慰她，“我亦是如了娘娘的愿。她说我是自由的鸟，即便死也是死在广袤天地之间。我死那天，沧澜江下很大的雨，有风也有云，而我……死得并无不甘和痛苦。”
“那姑娘您现在……”桑姑姑看着水面倒映出卫燃的身影。
“我是个人。”
桑姑姑看着卫燃，“恭喜姑娘。”
卫燃看着桑姑姑，“桑姑姑，你已等到了娘娘，心愿已了，该离开了。”
“可陛下！”一提到陛下，桑姑姑周身煞气暴起。
卫燃安慰道，“如今世道不一样了。娘娘也不是当年困在深宫里的凤凰，她这一世与陛下平等相爱，来去由她决定，也是一只自由的鸟了。你也不必担心她的安危，无人能伤害到她，陛下也不能。”
“真的？”
卫燃轻轻握住桑姑姑的手，“相信我。虽然我们上一世都不知道娘娘最后过得怎样。但是如今温离又选择了娘娘，相信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很差。绥阳从古蜀跋涉千里去东隋，携带千箱嫁妆，一心赤诚为温离。帝王再无情，绥阳到底还是皇后，是古蜀大公主，更何况，还有那样的恩情。”
听到这里，桑姑姑周身的煞气才在卫燃手中慢慢消散。
“姑娘，你为诡门宗门主，桑叶子能否求您一件事？”
“桑姑姑您说。”
桑姑姑跪在卫燃身前，“我想，正式拜别娘娘。”
“好。”卫燃将她扶起来。
“您说，娘娘会认出我吗？我已经老了，还胖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是我和娘娘第一次见面穿的衣服。当时要伺候娘娘，我翻出了我最好的衣服，虽然补了几次，但是干干净净。衣服是我自己做的，娘娘还夸我手艺好。后面宫里逃出来，我又照着那样式做了几套，我想……娘娘应该会记得吧。”
“她会记得。”卫燃笑着说。
“没关系，娘娘记不得也没关系。桑叶子记得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