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对于李协典来说,记忆是模糊的。
母亲的忽视他早习以为常,父亲虽然与自己亲近些,可碍于母亲的强势很少在家,所以他几乎没怎么体会过家庭的温馨。
父亲病倒的那段日子,他几乎一直在表妹金娥家,因为他没想过父亲会因此而死,还以为父亲只是得了一场重感冒。
直到父亲最后弥留的几天,他觉得父亲没一点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活的留恋,反倒像要解脱一样,这让他隐隐觉得父亲不是大人口中说的被害死的,而是自杀的。
虽然并不深刻,但他隐隐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在看着欧阳海一趟趟往家里跑尽心尽力却受尽指责时,他不仅没有恨意,反倒觉得欧阳叔叔才是更可怜的那个。
而父亲死后母亲染上赌瘾,欧阳叔叔更是取代姑姑成了给他孤苦生活带来温暖最多的人。
他依稀记得每次见到欧阳叔叔都有好吃的,甚至比留英得到的还多。
尤其在十一岁那年欧阳叔叔带自己回家过生日,他第一次对幸福家庭有了具体概念并产生了憧憬,他多希望自己能有个这样的家,直到他听到欧阳叔叔说让留英给自己当媳妇后,他觉得梦想实现了。
可现在那个梦想似乎又离开了,即便他与这个家庭已相伴生活了十多年,可一想到留英即将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妻子时,那种沉痛和失落还是让他无法面对,不得不转移注意力才能避免情绪失控。
而这个早上,为了不想这件事,他准备按郑爷爷说的,去父亲落水的南岗水库看一看。
那地方他在上初中时就想去了,却都在最后关头退缩了。
欧阳叔叔曾跟他提起父亲落水的细节,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不想回想那个画面,以至于从来没去过,可现在他不得不去了。
吃早饭时欧阳海问他今天有啥安排,他怕欧阳叔叔又带着他赶马拉爬犁上山砍柴,这几乎是每年都有的活动,就在桌下怼了留美一下让她给自己掩护。
留美眼睛一转马上明白协典的意思抢先说,
“爸,协典一会要陪我去趟万保,我俩去见同学,昨天说好的。”
欧阳海将信将疑,
“大年初二就去同学家吗?”
留美点点头,李协典也跟着陪笑,
“是的欧阳叔,我们去看好朋友。”
欧阳海看着两个人索然一笑也没再多说,留英因为跟阚喜文约了九点来接,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在饭桌前跟家人打了照面没吃饭就回自己房间了。
吃过饭留美假惺惺的在门口等李协典,协典从小屋出来两人就出了门,
“现在怎么办,真要我陪你去啊,我脚还没好呢!”
留美不情不愿的陪李协典停在院门口,李协典回头看正房的窗户没人盯着他俩,就指了指大院旁边放杂物的棚子,
“你去拿个铁锹,一会要用。”
留美狠狠的瞪着他却又无可奈何,看出她的不满李协典补充说,
“我给你放哨,快去,我找不到。”
留美只得踮着脚钻进棚子里,不一会找了把铁锹出来,李协典担心被屋里瞧见,着急的一把搂着留美的腰快速往院外走,这一幕正被房间里的留英看见了。
俩人到了村南头快出村时,正碰见留美她二姨门口倒泔水,远远把留美当成了留英,喊了声英子啥时候回来的?
留美看见二姨挣开李协典,喊了声二姨,到跟前二姨才知道认错了,感叹留美这几年变化大,可不能再不着家了!
说完话二姨让他俩进屋,留美说明天再来拜年,走时二姨家的看门狗大黄从院里跟了出来。
留美也没赶,这狗本来也是她抱养的,初二那年她跟同学要了两只,一只送给了二姨家看门,自己家的却在半岁时吃死耗子药死了。
这大黄见了她贼欢快,虽然四五年没见到,但一点不认生,把两人都认出来了。
两人一狗就往南岗走,约摸两里的路,下了村路往坡上葡萄园方向再走一百多米就到南岗水库了。
这时南岗水库已经换了承包人,但对二人今天来的目的并没有影响,李协典越往前走心情就越沉重,远远看着坝棱子上那排大柳树,他觉得特别远,走起来特别累。
终于两人上了坝棱子,大黄已经跑到水库的冰面上撒欢,因为水库冬天光照能提高鱼的存活率,所以冰面的雪被扫的干干净净,就像玻璃面一样。
“这从哪找啊?”
留美看着坝棱子一排柳树和山坡上的矮树丛,一时有些茫然。
李协典却看着冰面出神,这片冰面至少有三四亩大,他回忆着父亲的样子,冰面上就浮现出父亲的身影,欧阳叔跟在父亲身后,他们一前一后,父亲走到了那棵大柳树下面,两个人影就消失了。
留美没有打扰出神的她,心思细腻的她猜想李协典此时大概是在想念父亲,就蹲在地上团了个雪球,丢给大黄自娱自乐。
没一会李协典像是确认了方位,径自走到那棵大柳树下,铲开地面的雪开始挖土。
“你怎么知道是这儿?”
留美站在边上匪夷所思的看着。
“感觉。”
李协典低头一点点铲下被冻的冰坨一样的土。
在调整了两次位置后,李协典这锹铲下去铛的一声像是铲到了石头,两人身后的大黄像是受到惊吓开始冲着柳树狂吠,一边吠一边躲到留美的身后。
留美也有点害怕,拉住李协典的衣服。
“别挖了,我有不好的预感。”
李协典蹲下剥开挖掉的土,见到树根盘错下那块石头是瓦片的形状。
李协典示意留美把一直叫的大黄拉远点,留美只得拉着大黄站到十米开外的地方,但大黄仍然吠个不停,这让李协典既慌又烦,要是放以前他肯定不挖了赶紧回家,但现在的他是地府游过一遭又带着巡牌的男人,莫说是青天白日狗狂吠,就是深更半夜鬼怪嚎恐怕也吓不住他。
为了避免铲坏下面的东西,李协典减慢了速度,一边用锹铲一边用手扒,终于挖了十几分钟他看清了土里埋的这个东西,是一个石龛。
具体供的什么神仙还不清楚,他就继续挖,约摸半小时这个半米多高的石龛才被他彻底挖了出来。
他弯下腰想把石龛扶正从树底下搬出来,大黄喔的一声像是被打了一样,一溜烟的跑了。
留美见大黄跑了站在远处担心的喊,李协典却顾不上回答她,一用力把石龛从树下搬了起来。
在石龛离地的瞬间,他觉得脚下晃动,身后的冰面发出嘎嘣嘎嘣冰面炸裂的声音,一条条裂痕直接延伸到他身后的岸边。
留美担心的跑过来。
“这是什么啊,别弄了行吗?”
李协典把石龛放在坝棱的平地上,抠出石龛里的土,看清了石龛上的字和里面的神像。
留美看着眼前邪乎的一幕脸都白了,李协典也觉得有点邪乎但他更多的是好奇,那石龛里供的大概是龙王,但因为神像头被砸掉了他也不能确定,神龛里涂满红漆,两侧的楹联刻的是‘飞鸾宿雨保季丰,潜龙昼阳定年余’。
在李协典思忖着用手摸了摸神龛里的油漆,留美已经拿出手机拍下了石龛的样子。
咔嚓一声李协典一脸惊讶的把留美的手机抢了过来,快速的删了照片。
“你疯了吗啥都拍!”
李协典虽然不清楚这神龛是怎么回事,但感觉这八成是个诅咒,担心留美招惹到不干净的东西,
留美被他的反应吓的半天不敢说话,好一会才结结巴巴的开口。
“我想拍下来让郑爷爷看看,他没准知道。”
李协典觉得她说的在理,就用自己的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当他按下确认键的那一刻,瞬间脑海里闪过一幅画面,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一把斧子敲掉了神像的脑袋,然后是一大片红色的液体喷进了石龛里。
李协典惊讶自己看到的画面,那喷出的液体分明是血,但血在埋入地下后很快就会变黑,不会像眼前石龛里的红色保持的如此鲜红。
为了确认自己看到的东西,他蹲下把手伸进石龛,发现那红色的不是血也不是油漆,而是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