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夜晚来得太快。
申时才过去一半儿，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
浦东皱眉看了眼天色，严肃道：“看来今天怕是赶不到聚仙镇了！郎君，此地荒无人烟，周围又都是山坳，要小心，谨防贼人掳掠。”
“沈叔，吩咐下去。”
岳明冷肃地点点头，又道：“石头，带几个人去周围查探一下，选个视野开阔的地方扎营。”
“是！”
佟石头有些不屑的看了眼浦东这边，却也没多说什么。
浦东走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岸崖边，看了几眼后道：“还有！今夜不要生火了，而且尽量动静小点儿，大家都忍忍……”
“还不能生火？”
佟石头刚走出去几步，忽的回头冷眼盯住了浦东：“你是真忘了自己什么身份吗？郎君还没说话呢，你算个什么东西？”
“佟兄弟见谅，是在下不会说话了……”
浦东四十多岁了，跟着商队跑了十几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他知道佟石头这就是太年轻，是非观还很单纯，也没有过多计较，反而客气道：“只是这地方丛林茂密，很容易有山匪出没，咱们还是小心点好。”
佟石头啐笑一声：“山匪算什么？我当年也曾跟随父兄来过襄阳，更是亲眼见到过父兄们斩杀过金人蛮子，土匪可比金人还要厉害？”
浦东只是笑笑，耐着性子道：“佟老弟勇武，在下自然佩服！只是咱们此行的目的是去上京，能不招惹麻烦，还是尽量不要……”
“你说谁惹麻烦了？听你这意思，我们都是废物，就你一人有用吗？”
佟石头也知道浦东说的有道理，但就是看不上这种杀友求荣的小人，就总是想要羞辱一下对方。
啪！
沈希成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佟石头脑袋上，冷道：“费什么话？还不赶紧去查
探地形？若是让郎君遇了险，咱们都是罪人！”
“是，属下这就去。”
佟石头这才悻悻的点点头，带着人离开了。
见状，岳明也淡淡一笑，并没有过多干预。
而且他越发觉得，当初留下浦东是一个多么明智的选择，若非这一路有他在，大家不知还要走多少弯路。
“手下人就这么闹腾，你也不管管？”
扎营后，韩婉儿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根枯树干上，好奇道：“他们说你是岳家的后人，可这一路走来，我却觉得你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
“哪样？”
岳明啃着肉干，随口问了一句。
韩婉儿美眸中闪烁着些许光芒，道：“小时候总听爹爹说，岳家军都是杀敌无数的好汉！尤其是岳元帅，更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你……”
岳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咋了？我虽然不算什么英雄，但好歹也能称得上一句‘好汉’吧？”
“就你？”
韩婉儿不由得捂住小嘴，忍俊不禁的道：“你见过哪位好汉会在胭脂铺子里，与一群女子扯闲话？再有，你坑万子峰的手段，可一点儿也算不上是好汉。”
“这叫智谋，你懂个嘚儿啊。”
岳明灌了两口烈酒，呼出口白气道：“当时那种情况，泸州府衙显然是要和万子峰穿一条裤子，我若不这么做，就算最后能脱身，那也要费不少力气。”
“那又如何？跟他们拼了就是！”
韩婉儿理所当然道：“岳元帅当年是何等的英勇，在战场上他力克金军，打的金兀术丢盔弃甲！在朝堂上更是宁折不屈，何等的光明磊落！”
所以啊，他死了……
这话岳明不能说，但他心里却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当初的岳飞早知道自己会有这个下场，那他还会为了那所谓的‘忠臣’名节
，而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吗？
他会！
岳明深吸口气，心中无奈的笑笑。
他理解不了这个年代所谓的忠义，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敬佩岳飞的做法，反而……
明知不可为、仍无所畏惧！
这样的人还不值得敬佩吗？这样的人又怎能不是英雄？
想到这儿，岳明望着远处的黑暗，喃喃道：“可惜，我不是他……”
“什么？”
韩婉儿莫名感到一种落寞的情绪在蔓延。
岳明恍然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没什么！谁有谁的活法，我做不了英雄，可英雄也做不了我！”
“所以你会复仇，对吗？”
“当然！”
岳明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韩婉儿忽的笑了，美眸不自觉的沉迷在岳明脸上：“我还以为你会换个话题遮掩过去呢，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那你说我什么作风？”
岳明已经有了两分醉意……
这该死地冬天，尤其是荒郊野岭的，若再不能喝口酒，抗不到明天早上，人都得被冻僵了。
韩婉儿眸中带着几分追忆，轻声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明知是那跋扈女人的错，却能为了息事宁人，说那些违心的话！这说明，相比于对错，你更在乎结果。”
“第二次，你明明占了上风，最后却不了了之！这说明你懂得隐忍。”
“第三次……”
韩婉儿顿了顿，俏脸微微泛红，岔开话题道：“这说明你是个小心谨慎的，没有完全的把握，绝不会暴露自己的目的。”
“嗯，观察的很仔细……”
岳明玩笑一声，又回头看着她打趣道：“不过咱俩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告诉你又何尝？”
“呸！你才是蚂蚱！”
韩婉儿羞嗔的白了眼他，又道：“再说，是跟你是一根绳上的了？你是个危险的家伙，我才不会沾惹你
呢。”
“不想沾惹怕是有点儿迟了吧？”
岳明意有所指的笑笑。
韩婉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嗔怒道：“我那是被你骗了！再说，父兄这些年为韩家积攒了不少人脉，只要韩家表明立场，就不会有事儿！”
这话听着像是反驳。
可岳明却知道，韩婉儿这是担忧了……
想来她也知道，自己这次的冲动，会给韩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尤其是当得知岳明就是岳飞的后人，稍微有点儿脑子的都知道，这里面风险多大。
“但愿吧。”
岳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又低声道：“不过我还是不建议韩家和万家联姻……”
“为何？”
韩婉儿愣了少许，莫名的脸红了一瞬。
岳明没看到她的表情，淡淡道：“万俟宪不过是秦桧身边的一条狗而已！而如今秦桧已是行将就木，就算万俟宪最后能接替他的位置，但他这个‘首相’比之秦桧，还是差得远了……”
秦桧是何人？
独相十八年，执宰天下！
且不说忠奸如何，就说他这些年的手段与布局，那岂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而万俟宪又是个什么选手？
这货就是个两边倒的墙头草，本事平平除了投机，就是对大人物们阿谀献媚，能力有限的可怜。
就算他当了首辅，也肯定镇不住‘秦党’里的那些人。
那么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分崩离析……
与这种人结亲家，也许短时间内的确能获得一些好处，但若长远来看，这无疑是给韩家灌下了慢性毒药。
享受了一时的光鲜，最后却很可能连名节都保不住了。
再有，赵构任用秦桧可不止是因为他的能力，更重要的还是两人当年一路走来的‘情分’……
为了坐稳这个皇位，赵构可谓是黑的白的都玩儿遍了。
而这些罪名，最后却都
落在了秦桧头上……
说句难听地话，这不过就是皇帝与臣子间的利益交换罢了，至于是非黑白，对他们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想到这人儿，岳明语气逐渐冷漠，幽声道：“皇帝不会再像重用秦桧一样，重用秦党内地任何一人了！这江山不是玩物，他心里很清楚秦党内部都是些什么货色，而这把‘刀’，也终究有天会斩在秦党的头上！”
韩婉儿静静的看着，心中莫名有些失落，下意识道：“就只是如此吗？”
“什么？”
岳明恍然回头看向她。
韩婉儿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没什么，太冷了，我先回去了。”
深夜寂寥无声。
只有北风还在呼呼的刮着，略过人脸上，像刀子似的。
岳明坐在树干上，陷入了深思。
他时不时地抬头看向远处，山下的聚仙镇隐隐还能看到些许光亮。
沙沙……
不远处传来阵阵枯叶被踩碎的声音。
蒹葭轻声过来，小声道：“郎君，有动静！”
“嗯？”
岳明收回了思绪，顿时警惕起来。
他目光如炬，又隐隐带着些兴奋，轻轻拔出了腰间的斩天刀。
蒹葭语气严肃道：“佟石头那边发现了情况，有一行人正在朝咱们这边过来，不知是敌是友！沈先生让我问您，咱们如何应对？”
“深更半夜的，普通百姓谁会在这个时候进山？”
岳明缓缓起身，斩天刀拎在手里朝着外围走去，淡淡道：“不管是敌是友，但对方绝不是一般人！告诉大家警戒，先做好埋伏再说！”
“是！”
岳明的命令很快被传达，岳家军顿时严阵以待。
他们本就占据了有利的地形，而且深夜的山林里可视度极低，就算对方有确切防卫，也可不能在第一时间内展开攻击。
而他们只要以逸待劳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