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巷子里,马蹄踏在青石板上达达作响,于黑夜里格外清晰。
陆青骑在马上,闻到空气里隐隐流动着一丝生锈般的气味。陆青对这气味格外敏感,这是死亡的气息,鲜血的味道。她隐约听到身旁一墙之隔的宅院内,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陆青眸光微动,身子轻盈地一跃而起,转眼落在了墙内。看到了院子的情景,她怔在原地。
院中躺着两个人,血流满地。
陆青脚步轻盈,朝那个尚有一丝气息的男子走去。
那男子胸前衣物已被鲜血染红,看到陆青,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吊着一口气,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小……姐……”
男子说出这两个字,便歪过头死去了。
是指凶手么?陆青暗暗想着,看向正厅。正厅的门大开着,桌子周围也躺着好几个尸体。
陆青深知此地不宜久留,案发现场也不宜破坏,自己应该快去报官才对。
她正准备翻墙出去报官,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几个羽林士兵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一个圆脸短须的中年男子看到院子里场景,激动颤抖地喊道:“军爷,我没听错吧!就是有人杀人了!我在隔壁听到了就赶紧报官了,就是这个女子!快抓住她!”
为首的羽林士兵打量了一下陆青,冷声吩咐:“把这两人都扣下,大理寺的人马上就来。”
“我只是路过,听到有人求救才翻墙进来。人不是我杀的。”陆青平静地开口解释。
“军爷,就是她!我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声音就是这样的!”中年男子语气甚是激动,甚至还带着几分颤抖。只是细细看去,他小眼中还隐约闪烁着一点兴奋。
“别吵!是不是凶手等大理寺的人来断定。”
中年男子立马闭上了嘴,看陆青的眼神却犹自带着一丝惊惧。
“死了十几个,这是灭门惨案啊。”一个人叹息。
几人看向陆青的眼神当即多了几分警惕,陆青无奈,只能别过头,装作没看见。
门外响起一声马的轻嘶,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的男子领着几名衙役走进院子,明亮的火把照出那人的面庞,正是江遥。
江遥一眼就看到了默立于羽林军身侧的陆青。灯火阑珊处,女子一袭天水碧色披风,静静地立在那里。此时轻云蔽月,伊人如一树浸染月华的梨花,玉骨冰心,清落高洁。
这一刻他的心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下,脑海中闪过一句诗。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是他头一次没有先看那些可怖的尸体。
陆青回眸也看到了他,轻轻叫了一声:“江大人。”
“你怎么在这?”江遥柔声问。
陆青感激于他的细心,没有叫自己郡主。她笑了笑道:“误会。我只是路过,听到求救声进来,被误认为凶手。”
“大人!我听到过凶手的声音,就是个女子,和她声音一样!”中年男子情绪又激动起来,自己可是举报有功。
江遥淡淡地看他一眼,正色道:“有话一会回大理寺说。我先查看现场。”
中年男子不得不又闭上嘴,只用眼神来偷瞄陆青。陆青故意眼含杀气地瞪了他一眼,把那男子直吓得浑身瑟缩了一下。
“大人!她恐吓我!”
江遥正和仵作查看尸体伤口,抬头冷冷地扫他一眼。身旁的衙役忙喝道:“大人正查案呢!肃静!”
中年男子便离陆青远了些,也不敢再偷瞄了。陆青侧过头偷偷一笑,江遥抬头时正好看见,不由得微微一怔。
“大人,粥里被下了软筋散,人服用后全身无力。凶器是剑,凶手剑法不错,出手干净利落。”仵作查看完食物和尸体,对江遥禀报。
江遥点点头,起来擦擦手道:“这两个人应该服用较少,才有力气逃出来,又被凶手追上来一剑穿胸。好功夫。”
“将尸体带回大理寺。两个证人也一并带走。”
“大人,我是证人,她是嫌犯!”中年男子又激动不已,他这一整晚都在惊惧和兴奋两种情绪中挣扎。
“是你办案还是大人办案?”衙役冷声呵斥:“快快去大理寺协助办案,算你立功了。”
中年男子一听顿时有了精神,步伐瞬间也轻快了许多,这就是他兴奋的原因。
虽然今夜很可怕,但是这也是他平淡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惊险,回头还能当做谈资向街坊好友吹吹牛皮。
走出门口,陆青转头看到了自己的马,脚步微微迟滞。江遥便命一个衙役负责牵马,自己却与陆青慢悠悠地走着回大理寺。
长街两旁已亮起了灯笼,圆月高悬,银霜遍地。江遥温柔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陆姑娘,我们很久以前其实见过面的。”
陆青微微侧头看向江遥,神情有几分疑惑不解。
江遥漆黑如墨的眼眸望着她,缓缓说道:“十年前你父亲回京时路过晋州,晋州知府是你父亲同窗。他设宴请客,也邀请了我父亲。”
见陆青依旧一脸困惑,他含笑道:“梅子姜。”
陆青微微睁大双眼,那段尘封多年的模糊记忆渐渐清晰。
那是七岁那年春日,她随父亲去京城途中,途经晋州。一家人在晋州知府家做客,小孩子都比较贪玩,她跟着母亲随便吃了几口饭,便溜到花园里去玩。
花园中有一棵海棠树,树下有一个石桌和几个石凳,石桌上放着一个花纹精致的匣子。
她用手指轻触匣子上精美的花纹,犹豫许久,仍不敢打开。她记得父亲教过,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乱碰。
这时从头顶传来一个清朗慵懒的声音:“你可以打开吃。”
陆青吓了一跳,惊讶地抬头。她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正躺在树上,一袭浅绿色锦袍,双手枕在脑后,眸光清亮地看着她。
“我妹妹牙疼,我不想给她吃。送给你吃吧。”
少年定睛看着树下一身红衣的女童,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瑛。”
海棠花瓣随风飘落,落在女童乌黑的发辫上,她绑着红色发带,肤如白雪,眉目如画,嘴角微扬清脆地说道:“我父亲戍守云州,是大将军。”
那是她头一次吃到这种蜜饯,少年告诉她:“这叫梅子姜。”
年少的江遥记住了这个名字,后来那个名字被尘封在谋逆案中,他曾伤怀许久。
那是他第一次有了少年的忧愁,那么正气凛然的一个人被世间扣上谋逆的罪名,那么鲜活的一个女孩遗失在边关的战火里。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十年后,在太和殿,那个少女穿越十年时光,目光坚定地走来。她褪去年少的红衣,一身素白,清丽出尘,不染尘埃。
他静静地看着她将尘封多年的真相揭开,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十一岁那年。一身红衣的陆瑛,目光澄澈,抬头说道:“我叫陆瑛。我父亲是大将军。”
原来如此。就好像遗失多年的珍宝被找回,还保存完好,还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只是,他后悔当年没告诉她,自己叫江遥。
江遥含笑看向她,仿佛还是当年海棠树上的少年。
“别来无恙。陆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