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兄眼睛里满是决然,但李恒的语气更是坚定。
“不!”
“只要我李恒还活着,便不会放下大哥不管!”
放弃一了百了。
不放弃就还有希望。
李恒心中非常清楚,当初若是不是陈达收留,只怕自己早不知死在何处了。
或许是饿死,或许是偷东西时被人打死。
他想报恩,想竭尽所能照顾大哥陈达,哪怕对方的病不能够治好。
见义弟态度坚定,陈达轻叹一声没有再开口。
不愿在生与死这种沉重话题上过多纠缠,李恒起身拿来肉烧饼递与陈达,与其谈往事解闷。
“大哥,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
“嘿。”
想到当初,陈达脸上升起了久违的笑容,“当然记得,那时你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端着一碗面撒腿就跑,跑的还挺快!”
那年。
李恒跟随一帮年龄稍大的乞丐来到了丰安城。
当时丰安城他而言没特殊的意味,只不过是换个地方挨饿而已。
生面孔来到街头受尽冷眼。
饿肚子的李恒摇摇晃晃,漫无目的的寻找吃食。
正当饿红眼之际,他忽然闻到一阵香气。
也就是这个时候,李恒第一次看到了在灶台后面忙碌的陈达。
趁陈达给客人算账之际,李恒猫着腰摸到了灶台所在。
端起一碗面条,拔腿狂奔。
肚子已经饿瘪了,李恒哪还顾得上刚出锅的面条有多热。
他的手指就是筷子,一边跑,一边大把大把的往嘴里狂塞面条。
可是,整天吃不饱的小乞丐哪里跑的过正值壮年的汉子。
没跑出多远,李恒就被陈达一把揪住了后脖颈。
“你个小娃娃,除了偷东西不能活了?”
“我没爹没娘又没田地可种,不偷怎么活!”
“有手有脚,怎么不能活。”
“哼,光会动嘴皮子,听你的早饿死了。”
“过来,我教你。”
陈达见眼前小乞丐犟嘴之时昂首挺胸,嘴不是一般的硬,赌气之下还真就将李恒带到了自己的面条摊子。
擦桌子,搬面袋,洗碗,涮锅。
李恒认认真真跟着陈达忙活了一整天。
在这面摊的几丈方圆,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尊严。
没人以异样的眼光看他,没人会躲着他。
甚至,有的客人见他手脚勤快,会笑着说‘谢了小哥。
自那一天后,李恒的想法发生转变。
他想有尊严的活下去。
于是,一顿哀求之下,李恒跟在了陈达身边。
当起面摊伙计,靠自己的双手双脚填饱肚子。
同是父母早逝的陈达整日与李恒为伴,关系越来越亲密。
一年多后,二人宰鸡烧香结为兄弟,自此李恒有了家,有了亲人。
城郊小屋。
陷入回忆之中的陈达忽的又叹了一口气,望着桌边上摇曳的蜡光,喃喃道:“若是大哥没得这咳病,没准能攒钱给你娶个媳妇。”
“说什么呢。”李恒笑着起身朝走去门外,“被褥脏了,大哥今晚先盖我的。”
将自己的被褥抱来换与大哥,随后打水,清洗染血的被褥。
一阵忙碌之后,再看陈达已经入睡。
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李恒摸黑进了城。
丰安城西。
杨家大宅后门。
‘砰砰砰’
“谁啊?”
“妈的!你又来干什么!”
杨家的仆人见深夜敲门的是李恒,瞬间没了好脸色。
“我家姑爷不想见你!”
冷着脸顶住了将要合上的大门,李恒沉声说:“叫陈贵出来。都是苦命人,我不想难为你。”
月光下的眼神异常冰冷。
这一幕让杨家仆人产生了莫名的心悸,根本不想尝试李恒究竟要如何为难自己。
“老老实实在这等着,别进来乱跑!”杨家仆人觉得为这点小事,犯不上给自己惹一身骚,咽了口唾沫,转身跑去报信。
门外。
李恒抬首望月,双拳紧握。
他来此,是想要唤醒陈达亲生弟弟,陈贵的良心。
不求别的。
只求陈贵能够抽出工夫,每日为自己的亲哥哥送顿午饭。
不是李恒不想亲自照顾陈达,而是他确确实实分不开身。
午饭之前,预备面粉、青菜等食材。
午饭正时,客人来来往往,锅灶不停。
午饭过后,收拾炊具碗筷,打扫卫生。
李恒雇不起伙计,凡事只能亲力亲为,一刻不得闲。
根本分不开身去照顾陈达。
而且,面条摊子距离城郊住处足足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若是赶在午饭前后往城外跑一趟,必会耽误不少买卖。
到时如何支付平安税,如何支付治病的药钱?
等了好久。
一名衣冠楚楚,五官俊朗的瘦高男人走出杨家后门,来到李恒身前。
“义弟,可是兄长有恙?”
陈贵言行之间透着一股书生气,不知情的人看到他,任怎么想,也不想到此人与城郊病榻上那个落魄汉子是亲兄弟。
“大哥还好,刚收完摊,我来看看你……中午给大哥送饭了吗?”
“自然,父不在,长兄为父,子曰百行孝为先……呃!”
一把揪住陈贵衣领,李恒瞪眼吼道:“我到家的时候桌上一个米粒也没有!你还敢满口仁义道德,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我……我带饭去了,走时擦了擦桌子!”陈贵吓得浑身发抖。
看陈贵那副心虚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撒谎,李恒胸中压抑许久的火气一下子爆发了。
“你还有没有良心!”
李恒狠狠给了陈贵一耳光,“旁人不知道大哥咳病怎么来的,我知道!”
“当初为了供你读书,大哥进了十年土窑子,是在那里被烟熏坏了肺!”
“现在你他妈的……你他妈的连一口饭都不管!”
火气上头,李恒对着陈贵一顿连打带骂,后者自知理亏,不敢顶嘴,不敢还手,只能大声呼救。
很快,杨家三小姐杨媛带着一众仆人来到。
大姐二姐早已出嫁,只剩杨媛招婿留在父母身边,备受溺爱。
杨媛娇声喝道:“哪个不长眼的来我杨家闹事!”
此女又白又胖,趴鼻子小眼,人下之姿。
不过,她双手叉腰远远站在那里的样子很有气势。
就像大白萝卜长了两只手。
看清行凶的是李恒,被打者是自己夫君,杨媛嗓门猛地变得尖锐:“来人啊,给我打他!往死里打!”
十多个仆人一拥而上。
双拳难敌三十多只手,李恒瞬间便被推倒在地,挨了好一顿拳脚唾沫。
“呸,不长眼的东西,敢来我杨府生事!”
仆人给杨媛让出一条道,她走到鼻青脸肿的李恒身旁又狠狠补了几脚。
“装什么装,不就是惦记我夫君爹娘留下的几间破房子,还有他大哥那个路边摊!”
“给你就是!”
“别整天拿个该死的人说事,打扰我夫君考取功名!”
李恒大喘几口粗气,咬牙道:“那是他亲哥!而且,我也从没指望陈贵掏钱给大哥治病!”
“我在面摊忙不开身,他陈贵中午拿点吃食去照看一下很难吗?”
“那是他亲哥啊!”
“大哥的病是为供他读书才落下的!”
再次叉起腰,杨媛居高临下的指着地上的李恒反驳道:“啧啧,你怪谁呢?”
“当初还不是陈达感觉自己这辈子没出息,才让弟弟读书考功名,自己日后好跟着沾沾光?”
“有人求他陈达去土窑子里干活了吗?”
“是是是,土窑子给的工钱多,可别的营生赚钱也不少啊,是他陈达自己非要为了几两银子非得钻土窑子里去!”
“谁逼他了?谁求他了?”
杨媛舌如巧簧,几近把白的说成黑的,李恒躺在地上只觉怒火中烧,烧得胸闷难忍。
“别污蔑我大哥!”
一声怒吼,李恒猛地起身,其模样几近疯狂,把杨媛和陈贵吓得连忙躲进了后方的门板里。
“按住他!按住他!”
没等李恒站稳身子,几个眼疾手快的杨家仆人又把他按回到了地上。
身子躲在门板后的杨媛探头道:“我劝你少管闲事,该死的人了,还帮什么帮,你能捞多少好处?”
说完,她扬手给了身边的陈贵后脑勺一巴掌:“没出息的东西,躲得比我还远。告诉他,从此你与陈达再无瓜葛,免得再来咱家闹事!”
“娘子莫气,莫气。”
门板后传出了朱贵的声音,“李恒你回去吧,我大哥早晚是要死的人了,不值得你再为他忙里忙外,别为他的事来找我了!”
陈贵的态度让李恒愣愣失神。
音落,陈贵两口子带着仆人回了府。
那个看门仆人是最后一个走的,他一边合上大门,一边看着躺在地上的李恒嗤笑道:“草,一个泥腿子还想当忠义之士,脑子有病!”
砰!
杨家后门紧紧关上。
过了很久,李恒才从地上缓缓爬起来。
昏暗的巷子里,弯曲的身影好似被月光压弯了脊梁。
摇摇晃晃的返回了城郊住处,强挺伤势睡了一晚。
次日一早,脸上带伤的李恒再次蹑手蹑脚的进了城。
几次进出,不敢闹出一点动静。
因为李恒害怕陈达有所察觉后为他操心。
卯时。
天边堪堪浮起鱼肚白。
东三街街口的灶台,一如往常般升起了水汽。
“小哥,一碗面条,多放葱。”
忙碌的李恒抬首看去,一名头发苍白的老道士不知何时来到了灶台前。